“真粗魯,豈有此理,”那男子在利歐的背後大聲地嗬斥,可是,此時利歐已經在電梯裏了。他激動地用指尖敲打電梯金黃色的金屬操作板。

終於他到了樓上。從過道盡頭的一道門裏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正慢慢地朝他走來。

利歐堵住了他的去路。“您是誰?”

那人長著一張光滑的麵孔。他透過他的角邊眼鏡打量了一下利歐。“您呢?”

“我叫馬丁。您剛才從我的房間裏走出來。真該死,這裏出了什麼事?”

“啊,馬丁先生,您現在在這裏,這很好。我是醫生。沒有必要激動,馬丁先生,您的夫人已經沒事了。我剛給她吃了一顆鎮靜藥。”

利歐繼續奔跑,撞開了房門,橫穿通向洗澡間的前室,然後打開了第二道門。右邊放著那張雙人床;左邊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一排坐位;床的對麵是一隻台板可折疊的舊式寫字櫃。寫字櫃和床尾之間,站著兩個男子。他倆大約40歲,均穿著皮茄克,臉上露出警察特有的微帶憂慮的表情。第三個男子坐在房間一角的一張沙發椅裏。他的頭發灰白。他的那套雙排扣西服,不僅非常合身,而且也是灰條紋的。當利歐走進來的時候,他從沙發椅裏站了起來。

維拉躺在床上。

她靜靜地躺著。她張著眼睛,身上蓋著床單,床單上麵放著她的雙手。它們交叉著,仿佛她被人們安放在靈床上似的。

“維拉!”

她沒有回答。利歐看到,那兩個男子當中的一個,雙手拿著一條牛仔褲。此時,他小心地把它放到寫字櫃上,然後轉向利歐。可是,頭一個開口說話的,是那位身穿雙排扣西服的先生。

“請原諒,您是馬丁先生,對嗎?”

利歐坐在維拉的床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冷冰冰的。“維拉,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把臉轉向他。她的眼睛下麵出現近於藍色的陰影。嘴角歪扭著。是的,她在微笑。

“哦,利歐!你在什麼地方?”

“親愛的……”

“我太累了,”她喃喃地說,然後閉上了眼睛。她還悄聲地說了些什麼,可是他不理解她說話的意思。不過,他感到她全身在發抖。他站了起來。

“馬丁先生,我的名字是科尼希。拉爾夫-科尼希。我是這家旅館的經理。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們對這次事故感到非常遺憾。我們已經采取了各種措施,以便盡力幫助您的夫人。這裏的這兩位先生是警察局的。”

那兩位先生點了點頭。那位年輕一點的警察,皮膚被陽光曬成褐色,仿佛他剛從加勒比海度假回來似的。另一位先生臉色蒼白,像是熬過夜似的。“文特蘭特,”他作了自我介紹。

“文特蘭特先生,您現在能否向我解釋一下……”

“那當然,我樂意向您解釋。您夫人是一位旅館職員在旅館大門前大約200米的地方發現的,當時,她處於完全休克狀態。她躺在人行道旁邊。我們的醫生成功地使她平靜下來,使她能作出陳述。”

“還有呢?我的老天,您快繼續說吧!”

那位名叫文特蘭特的警察寬容地笑了一下。“據我們所知,您的太太當時在散步,想呼吸一些新鮮空氣。離這裏不遠的地方,在十字路口——這兒的馬路上車輛相當少——有一個男子朝她走來,用一把刀子威嚇她,逼著她跟他一道走。”

“跟他一道走?走到哪兒去?”

“走到一輛居住車裏。它停在一個建築工地的旁邊,在一堆碎石的後麵。”

利歐又朝床看去,凝神看了良久。維拉似乎在睡覺。他試圖想象這一切意味著什麼。用一把刀子威嚇她?強迫她一道走?她被折磨得喘不過氣來。“請繼續講下去。”

“好的,馬丁先生。總之,這件事非常神秘。顯然,那人是個虐待狂。他把您的妻子拴在一隻椅子上,還把她的嘴塞住。這是她的牛仔褲。看樣子,他用一把很快的刀子切開了她膝蓋上方的褲子。當時,她穿著牛仔褲,所以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醫生發現兩道輕微的痕跡。”

“刀口?”

“膝蓋上方有幾乎覺察不到的刮痕。”

“啊,不!”

“馬丁先生!我能想象您是多麼難過。不過,謝天謝地,事實證明,她平安無事。”

“平安無事?難道她所經曆的恐懼也叫做平安無事?”

“說得對。除了精神上受到重大刺激,她平安無事。”

“她有沒有描述那個卑鄙的家夥?”

“是這樣的,她無法描述他。他戴著一個外形像長統襪的麵罩。身高1米75,就是說個子不太高,體形瘦長……”

此時,她把頭靠到一邊。他看到她的胸部上下起伏。她似乎在睡覺,睡得安穩深沉。

門開了。布魯諾走了進來。

利歐指了指他:“這是我的同事阿棱待先生。這兩位先生是警察局的。有個下流坯埋伏著等待維拉,並且襲擊了她。”

布魯諾隻是點點頭。

“她是怎樣走出居住車的?”

“這事……這事我們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已經失去知覺。那人幹脆把她放到那兒的地上,然後溜之大吉。也許他受到幹擾,或者他由於某種原因而感到不痛快。您的妻子總算運氣好,馬丁先生。與這些怪人打交道,我們有過許多經驗。他們一旦開始玩弄刀子,就很難使他們停下來。”

利歐想象出一些情景。無論如何,它們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實在令人氣憤,以致他的理智無法理解它們。事情是這樣的:你報道這樣的事情,你在報紙上、書本裏讀到它們,有人向你講述它們,可是一旦你自己碰上這樣的事情,你就茫然不知所措。

“我總覺得這件事和我們所知道的這類作案者的特征不相吻合,所以我還想向您提個問題,馬丁先生。”

“請吧。”

“您從慕尼黑來,對嗎?您是不是在這裏辦點事?”

“我正在寫一篇文章,我是《新信使報》的記者。”

“真的嗎?這倒挺有意思。事情怎麼會……您在這裏,在伯恩哈根,會不會有某些敵人?”

這正是利歐此刻,即當他明白維拉為何遭到不幸的時候,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不過,回答是太冒險了。

“不,”他說,“我在這裏沒有敵人。”

“那麼,您的妻子呢?”

“她壓根兒沒有敵人。她怎麼會有敵人呢?”他稍許考慮了一下,然後補充說,“您知道,我在這裏沒有個人的敵人。不過在其他情況下……怎麼說呢,記者始終有敵人,這是由他工作的性質決定的。”

他中斷了自己的話,再次朝維拉的臥床望去。此時,她的臉已完全鬆弛,雙眼緊閉。不過,他認出了她左顴骨下方連結脖子的地方有一塊帶藍色的斑痕。他的雙手開始抽筋。他知道,隻要他還活在世上,就將忘不了這一夜。此外,他還知道一點:對他來說,她的事還沒有完……

“您的威士忌。”

酒吧間的老板把酒杯推給利歐,然後又偷偷溜走,去看他的報紙和聽他的錄音機。在燈光不引人注目的旅館酒吧間裏,坐著三對情侶和他。不過,他不是令人愉快的顧客。當然,他需要威士忌酒。他要用它消除緊張情緒,無論如何也要用它消除疲勞。他早就不再感到餓。他的胃需要的不是威士忌,而是其他的東西。可是他該怎麼辦呢?他們從生奮醫學公司弄來的那幾袋血漿,放在旅館的一個冰櫃裏。樓上,在412房間裏,布魯諾早已安靜地休息了,他索性把長沙發椅的坐墊放到地毯上,一邊咒罵,一邊在坐墊上伸展四肢。萬一維拉在今天夜裏什麼時候醒來,她至少有布魯諾作伴。可是他呢?當瘋子們已經開始行動的時候,他怎能坐視不管呢?他在床上會怎樣呢?反正他不會入睡的。他必須思考。他必須行動。況且他事先已喝光了那杯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