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欲打開開關。可是這有什麼用呢?他不需要燈光。他的四肢也不再感到沉重,相反,他現在感到輕鬆,輕鬆而自由。
在從主室通向二樓的浴室和樓梯的走廊的盡頭,豎放著一隻五鬥櫥。這是一隻異常漂亮的五鬥櫥。貼麵板是櫻桃木的。18世紀末的產品。漢娜的姨媽把它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漢娜。當漢娜把最上麵的抽屜打開的時候,發現裏麵有一封信。萊斯納爾永遠忘不了上麵的文字:“願你還能長時間地為一個幸福的、由成功和健康陪伴的家庭服務。”
非常高尚。像姨媽一樣高尚。的確,這五鬥櫥至今還在服務。它上麵的那些黃銅燈微微閃爍。
五鬥櫥的上空有一扇首宿葉狀的小窗。它通向花園。在月光中他看到了那暗黑的長方形的遊泳池。在它的邊上放著厄爾菲的那輛極小的兒童三輪車。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因為眼淚奪眶而出,頃刻間把一切都衝走了。
萊斯納爾現在要做的事,並沒有計劃,而且是荒唐的。盡管這樣,他還是做了。他回頭朝門走去,走到外麵的花園裏,幾乎在草裏的耙上絆了一下。漢娜似乎在這裏勞動過。
漢娜……
他拾起三輪車和耙,把它們高高舉起,仔細地察看,仿佛他還從未看到過類似的東西,然後把它們抬到屋牆旁邊擱下。
然後他轉身走進屋內,在廚房裏倒滿了一杯水,吞服了三顆鎮靜藥片。這也是荒唐的,至少在以後的幾分鍾裏,藥物不會產生作用,而他再也不能等待!
他回過頭朝五鬥櫥走去。多年以前,他就讓人用一把特殊的鎖把最上麵的抽屜鎖住。這把鎖的鑰匙始終掛在他的鑰匙串上。他打開了這個抽屜,打開了裏邊的那個盒子,從中取出手槍,隨後裝上子彈。然後他把手槍鬆鬆地握在右手裏,緊張地走上樓去。
低沉的叩擊聲。是不是他的心在跳動?不管怎麼樣,這低沉的叩擊聲比他腳下的輕微的啪啦聲還要響。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緩慢地走,從未像現在這樣把一切再冷靜地考慮一遍。可是他的心有它自己的語言。他的心在喊叫……
然後,一切也都過去了。
走廊。
右邊的第三道門。漢娜的房間。這是去年漢娜為自己布置的,當時,他們決定分居,因為他不按時回家,總把她從夢中驚醒。
他把手放到門把上。
漢娜,自從我認識你以來,我從未愛上另一個女人……我向你發誓!
漢娜,在我的一生中,我從未愛過一個人像愛你一樣。
漢娜,相信我吧,我不得不這樣做……
他把門把向下壓,走了進去。可是他馬上又停住,吸入她香水的香味。他看到了床的輪廓,看到了那把沙發椅,在它的上方,模糊地掛著幾件衣服。借助從窗外射進來的黯淡的月光,他能辨認出漢娜側身而睡。他為此感到非常高興。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她手裏抱著一個枕頭。她的頭發飄垂在白色的亞麻布上。
他跪到床褥上。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始終一動不動地躺著。
事情很簡單。
那麼,下手吧!
他用指尖碰了一下她的頭發,可是這時卻沒有感覺,他的指尖早已壞死了。
現在……
他鎮定地拿住手槍,用槍口挑起她的一束發辮,他全神貫注,不讓手槍觸及她的頭皮。他閉上眼睛——然後扣動扳機。
太簡單了……
那可怕、刺耳和響亮的爆炸聲就像是用拳頭敲擊桌子一樣。這爆炸聲使他猛地抬起頭來,這爆炸聲在他的耳朵裏鳴響。房間裏隻有這短促清脆的爆炸聲。
他決心不再往那兒看。起來,離開……
他站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朝門走去的,可是他並沒有向後看。
厄爾菲的兒童寢室在三樓上。可是這槍聲很響——厄爾菲想必已經聽到了它。
他又站在了過道上。他把耳朵貼近通向兒童寢室的木門。
萬籟俱寂。沒有啜泣聲,沒有“媽咪”。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他的鼓膜還一直在痛。
他把手放到門把上,把門把壓低,然後走進了他小女兒的房間……
女傭人伊裏斯看了看表:已經過了8點半了……可不是嗎,博士駕車呼嘯著上班之前,吃早餐的時候反正隻喝咖啡。跟萊斯納爾太太她總是合得來。
她把她的小車停在陶伯爾大街起點處的一家麵包房的前麵,向裏麵奔去,取來了厄爾菲非常喜歡吃的小麵包和灑上佐料的長形白麵包,然後費力地把這部馬達轟鳴的小車開過最後的幾百公尺,迅速抓起在大門入口處的《南德意誌報》和《晚報》,然後沿著汽車引道奔跑。
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鳥兒不停地啾啾叫,露珠,周圍一片寂靜。住宅和平常一樣,隻是樓房底層的百葉窗還沒有升起來。沒關係,這種情況她也早已見慣了。
盡管這樣,這裏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
伊裏斯打開了家宅的門,走進了大廳,然後從那兒走進那間大的住室,然後又停了下來。她的心急遽地跳起來,仿佛她感到一隻手正在按她的脖子。
豈止是發生了某種變化——一切都發生變化了!還有這令人感到害怕的寂靜。
一股冷風掠過她的脊背。
“萊斯納爾太太在家嗎?”她喊道。
沒有人回答。唯一的響聲,是她的聲音和腳步聲。
“萊斯納爾太太!”同樣沒有人回答。要是他們乘車走了,你肯定會知道的……他們會通知你的。可是既沒有紙條,也沒有信,什麼也沒有留下。
伊裏斯踏進走廊。她垂著頭,察看了一下瓷磚地麵的黑白圖案,她自稱是一隻歇斯底裏的山羊,往前再走了一步……她飛快地用手蒙住嘴。她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可怕的叫聲非常響亮和刺耳,連她自己也被它嚇住了。
那兒!
一個人。一個人。一個死人……
他半躺在樓梯上,頭朝下,右腿彎曲,左腿伸直,以致夠到第三個梯級。右肩落在瓷磚地板上。它們不再是黑白的,而是紅的,深紅色的,上麵覆蓋著一大攤血!
這人……難道會是博士嗎?!
他已經不再像是博士了。這張模糊不清的、被一種可怕的傷口撕裂的麵孔,已經不是人的麵孔了。
伊裏斯轉過身。她想奔跑,可是畢竟隻能踉踉蹌蹌地走。她用左手扶著五鬥櫥,繼續搖搖晃晃地走,終於到達了家宅的門,看到了花園裏的鳥兒和花卉。
一切照常。不,不,我的天哪!——不!
她嗚咽起來。然後她強迫自己冷靜地思考。兩腿又起作用了。她慢慢地走。她在考慮。你不會再走進這所房子裏去了。一所死神住的房子。一所凶手的房子。厄爾菲,可憐的萊斯納爾太太……現在怎麼辦?
她用力打開了花園門。那兒停著她的車子。警察,她想……電話……
“……請聽我說,伊裏斯……現在請聽我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啦?”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地搖它。這人有一雙黑眼睛和一張憂慮的老年人的麵孔。
“警察……”,她低聲地說。“請……”
“可是到底為什麼?你怎麼啦?你快跌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