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幾場大雪已經飄過，孱弱的太陽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融化地上的積雪，留給世界的是一種徹底的純粹的寒冷。崎嶇斑駁的枝頭，層層薄如蟬翼的冰掛，用自己的姿態指示著昨天的風向。學校殘破的屋簷上掛著長長的冰淩，用冰的生命闡述著屬於冬天的晶瑩。窗戶上結著厚厚的冰花，勾勒出廣袤的針葉林、重疊連綿的山峰，波濤洶湧的大海，把江山的壯闊描繪在一扇小小的窗上。冬天，用寒冷創作出一幅幅唯美的畫麵，震撼著學校裏所有人的心靈。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趙靜雨做完練習題，凝神望著窗戶上的冰花，感歎著它的精致和美麗。聽別人說，裝了暖氣的教室不會有冰花，隻有一層模糊的水霧，偶爾集結成水珠，隨意地流出一道道雜亂的痕跡。沒有了冰花，冬天的教室會不會少了一些味道。想到這裏，他看了看自己凍得又紅又腫的雙手，一陣苦笑。有暖氣畢竟還是好的，至少自己不會挨凍，還有她！
她坐在趙靜雨的左前方，穿一件紅色的風衣。風衣原本應該是鮮豔的紅色，如今已經變的有些泛白。陳舊的衣服絲毫沒有遮掩她漂亮的容顏，依然可以一笑傾人心。趙靜雨很少正麵注視她，更多的時候是對著她烏黑的長發發呆。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喜歡著，遠離著。李夢心，這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喜歡的女生。至於為什麼喜歡，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因為她成績比自己好？是因為她的家境和自己相當？都不是。大概因為她的漂亮吧，因為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已經怦然心動了。
快放學時，康雙老師來到教室。他看著教室內寥寥可數的學生，身影顯得異常蕭瑟。他輕輕敲了敲桌子：“同學們，注意了。我今天要宣布一個公告，宣布之前，有些事情要和大家說一說。”
一陣寒風吹進教室，讓康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仿佛充斥著一個男子漢不該擁有的傷感：“三年前，我大學畢業。在市重點中學和雙井中學之間，我選擇了雙井中學。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裏，有一群和我命運相似的孩子們需要老師，需要一些人幫他們梳理命運，辨清未來的方向。當時，感覺真的很好……很好，這裏開始普及初中教育，上學免費了，即使教室裏沒有課桌、沒有椅子，你們搬著家裏的馬凳，帶著借來的課本，毅然決然的來到這裏，來到這個教室。”
康老師停下來，舉目四望，當初來自不同家庭的桌子凳子已經不見了，如何來的，又如何走了：“還記得你們的爹娘對我說，‘康先生，你是讀過南開大學的，周總理的大學。孩子們交給你，俺們放心！’八十個人，整整八十個人擠在這個教室裏，而其他四個班一共才兩百多人。我讓你們調劑到別的班，你們不肯。當時我就發誓：一定要帶好這些孩子，讓他們都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學，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發誓，用我的命發誓。但我沒有做好，初三了，我曾經寄予厚望的學生們一個又一個地離開，回家務農的，拉幫結派混‘黑社會’的，談了對象回家訂婚過日子的。我一家挨一家的走訪勸說，希望他們繼續讀書。但學生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材料，就連家長也說自家的孩子沒有吃文化飯的命。我問：‘我怎麼辦，你們讓我怎麼辦才肯來學校上課？’最後得到的都是空洞的恭維和委婉的推脫。我是個失敗的老師，很失敗的老師！”
趙靜雨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教室，三十幾個人，有一半多沒來。曾幾何時，狹小的教室裏幾乎可以用人滿為患來形容。就是這三十幾個人，真正學習的也隻有八九個而已。其他的，要麼是加入了某個幫派，來學校耍威風的；要麼是家境尚可，在學校混日子，圖個清閑的；更多的是有了喜歡的人，在學校裏方便追求，做著鴛鴦美夢的。
康老師平定了一下情緒：“下麵是公告的內容，需要大家幫忙轉達，給今天曠課的學生及其家長。民政局和教育局聯合公告，九年義務教育推行三年以來，仍然有大量學生輟學，義務教育工作推行十分不利。自即日起，深河城所有82年之後出生的公民，義務教育期間沒有獲得初中畢業證的，民政局一概不給辦理結婚登記。這個公告先由學校負責行知，不久之後，鎮政府會把文件下發到各個村委會。你們回家務必幫忙轉達！好了，放學！趙靜雨和李夢心留下，其他同學可以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