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失衡的天平(1 / 3)

緘默的大山

江西,位於中國的東南部,長江中下遊南岸。因公元733年唐玄宗設江南西道而得省名,又因境內主要河流贛江而得簡稱。江西總麵積16.69萬平方公裏,境內除北部較為平坦外,東西南部三麵環山,中部丘陵起伏,成為一個整體向鄱陽湖傾斜而往北開口的巨大盆地。當地民謠稱:六山二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莊園。換句話說,江西國土麵積的60%都是山脈、岡巒和丘陵。

江西的地形地貌,據考證是白堊紀晚期的燕山運動所形成。地殼的太平洋板塊自東向西擠壓,在江西境內隆起了一座座高大的山脈和一道道高聳的山脊。江西東部,北接仙霞嶺、南接九連山的長達550公裏的武夷山脈,將江西與福建隔開。江西西部,自南向北,由包括武功山、萬洋山和諸廣山等一係列山岡在內的羅霄山脈將江西與湖南隔開。江西西北,則由北東——南西走向的幕阜山脈作為湘鄂贛三省的分水嶺。

可以想見,造山運動時期,江西是重要的皺褶隆起帶。這些在地質學上被稱為“皺褶斷塊山”的山脈,險要高峻,平均海拔千米以上,海拔1500米以上的山峰不計其數,最高的山峰黃崗山、南風麵和齊雲峰均超過2000米,分別為整個華東地區第一、第二和第三高峰!

億萬年的大山,緘默不語。在大山的皺褶裏,繁衍出篳路藍縷胼手胝足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民。多少次滄海桑田,多少回改朝換代,大山裏的山民一直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們把根紮在了山裏。他們中有些甚至祖祖輩輩都沒有走出過大山的懷抱,還有些人則甚至因為種種原因不斷向大山的深處遷居。

他們像一粒粒草芥,散落在大山深處。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疾苦,甚至沒有人懂得他們的語言。當詩人以讚美的口吻歌頌他們為“羲皇之民”, “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過著遠離塵世的桃花源生活之時,他一定沒有想過,深山裏的百姓,他們如何憑一雙手,向主要由花崗岩和片麻岩組成的山體討要生計?!

不錯,大山裏豐饒的物產,樹木、竹子、香菇、木耳、珍禽野獸,曾經養活了多少山裏人,曾幾何時,靠山吃山,成為山裏人自給自足的資本。然而,高速奔跑的社會,慢慢地把和著大自然節奏生活的山裏人拋棄了。在工業文明、信息文明、城市文明的快速發展進程中,山外的農村,由於交通和區位的優勢,緊跟著社會前進的步伐,慢慢融入了現代文明當中。而大山卻把這些文明的元素阻擋在了山外,現代文明的天平失去了平衡,把90多萬山裏人遺忘在莽莽的群山之中。

悠悠綠水,巍巍青山,這是多少贛鄱兒女引以自豪的驕傲;由這清泠泠的水和這翠青青的山編織出來的如畫江山,又是國內外多少人士心馳神往的地方!

然而,同樣也是這一座座大山,成了橫亙在山民麵前的巨大障礙。

尤其是自“國家八七扶貧攻堅計劃”以來,江西全省貧困群眾生活水平有了明顯提高。自1978年來,江西的貧困人口從450萬逐年下降,到2000年全國性扶貧攻堅結束時,隻剩下最後90萬。

但是,這最後的90萬群眾卻始終沒有走出貧困的沼澤地。他們大多數人祖居深山,不通路、不通水、不通電、不通廣播電視、不通電話,缺少必要的醫療條件,投入再大也無法徹底改善生產和生活條件。

居住在深山裏的90萬贛鄱兒女,他們將如何跨越這看似無法逾越的“貧困之山”?

常年從事扶貧的江西省扶貧和移民辦公室勒係永處長對江西的移民扶貧事業滿懷感情。2010年夏,當我隨同他前往吉安、贛南采訪時,他飽含深情同時又有些沉重地說:幫助這部分群眾脫貧解困是我們的當務之急和義不容辭的責任,這個任務偉大而艱巨,要把壓在這部分群眾頭上的貧困帽子摘掉,有時比移走一座大山更加艱難……

與世隔絕的生活

不是生活在大山深處的人,難以體會這崇山峻嶺所帶來的與世隔絕的作用。采訪中,許多搬遷出來的移民說起以往深山中的生活,都有不堪回首的感歎。在高鐵遍布、政府傾力打造五小時經濟圈的時代,很多山民一輩子居然沒出過山門,大部分村民最遠的隻到過集鎮或者縣城。在那些自然條件惡劣、位置極偏僻、人口分布零散的地方,村民與外界往來很少,有的地方,幾年甚至十幾年都難得見到一個來自外麵世界的陌生人。更有甚者,有的甚至過著野人般的生活,現代文明就這樣莫名其妙又充滿諷刺地將他們遺忘在了大山深處。

修水縣大椿鄉九曲村山峰尖自然村,從集鎮坐農用車一個半小時,再爬3個半小時的羊腸小道才能到達,真是“百裏都無半裏平,行路難於上青天”,村民到鄉政府不論辦什麼事情,往返一般需要2、3天。據調查,修水縣離公路距離在3公裏以上有1180個自然村,12179戶57426人,其中5公裏以上的有688個自然村7609戶35841人。

這些群眾居住不但偏遠,而且非常分散,全修水縣有113個村不通公路,有45個村不通電。程坊鄉程段村,全村不到一千人,占地麵積卻達70平方公裏,平均一平方公裏不到15個人!複原鄉78個村民小組,有37個村民小組零星分散在一百多座崇山峻嶺之中,隔著幾座山幾道嶺,需要走幾公裏路才有一戶人家,真是“對門人家叫得應,見麵卻費半晝工。”

安遠縣鎮崗鄉半天堂村海拔一千多米,距最近的墟鎮也有十幾裏。上世紀八十年代,半天堂村有個男青年出去打工,他給家裏打一個電話需要三天時間,程序是這樣的:他先打電話給鎮上的一位親戚,告知他自己何時要打電話。親戚第二天花半天時間去半天堂送口信,然後和打工仔的父母一起下山,等接完兒子的電話,老人家再翻山回半天堂,怎麼著也要大半天時間,屈指一算,到家時已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平常無事倒沒什麼,萬一遇到急事,老天爺來了也幫不上忙。該縣三百山的村民到縣城則必須在親戚家借宿,否則當天回不去。一些老人到死也沒進縣城看過世麵,讓人聽了鼻酸。

橫峰縣有個上坑源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裏曾是全縣林業建設的排頭兵。但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不便的交通,居住的分散、信息不靈,最終還是成為經濟發展、農民脫貧致富奔小康的製約瓶頸。

鄉幹部江禮良告訴我們,這個鄉江家村小組的20多戶人家全部分散居住,最多的地方隻住了3戶人家,別的幾乎都是一個地方一戶人家。平時要開一個村民小組會議,有的農民要走上三個小時才能趕到村小組長家裏,假如晚上開會,村民要早早的吃了晚飯,5點左右從家裏趕過去,8點才能趕上開會。開會花個20分鍾、半個小時,然後打著火把趕夜路,到家時已是第二天淩晨了。

同屬該縣的上坑源鄉雲台山村小組位於高山上,整天雲霧繚繞的,尤如宮崎峻筆下的空中之城,雖然看上去很美,生活在那裏的人領略的卻是山高路遠的艱辛。如果從鄉裏到雲台山村小組去,必須有不畏艱難的決心,因為橫亙在麵前的是一座高似一座的山嶺,眼前隻有那飄帶一般盤旋而上的羊腸小道,而且都是台階,青壯年也要爬四個多小時。有一次,縣民政局的幹部要到雲台山村小組處理一個問題,爬到一半後實在爬不上去了,隻好請同行的鄉幹部爬上山去,把上麵的人叫下來在山道上討論了半天,這才解決了問題。

69歲的鄧孝保,是寧都縣東韶鄉芒東坑村委會花門堖村小組村民,該村小組當時隻有4戶10人,長年在家的7人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花門堖距村委會所在地20華裏,離鄉政府所在地70華裏,全是崎嶇山路。2004年,縣扶貧移民辦工作人員和鄉分管領導、扶貧專幹到該村調查時,時任村小組長的鄧孝保介紹說:

這裏的生產資料和生活用品得靠肩挑手提走25裏山路到漳灌村或肖田圩去采購,要到鄉裏辦點事的話,就得兩頭摸黑:先步行25華裏到漳灌村,再轉乘人貨混裝的農用車或三輪摩托車,開上個45華裏到鄉圩鎮。在圩上隻有1—2個小時辦事,又得匆匆往回趕,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路上。村民居住的是建於1950年代的土坯房,喝的是“自流水”(用毛竹從山上引下來的泉水),點的是煤油燈,種的是冷漿田。每到收獲季節,人們得敲著竹筒輪流守夜趕野豬,否則一夜之間一年的辛苦就會化為烏有。由於不通電,吃的米還得靠水碓舂。難哪!我二哥鄧孝泉65歲、大哥鄧觀寶67歲、老爸鄧學遠90歲,他們一輩子沒到過寧都縣城,也沒用過任何家用電器。因為沒電、沒路,孩子們大了,隻要到外麵讀過書或打過工的,都不願再回來了,我兒子出去幾年連年都不回來過。我也理解,他回來就要打一輩子的光棍,會苦死在這裏。為了後代,我們想走,但憑我們山裏人個人的力量,出去找不到地方建房,也沒哪個地方會接納我們。故土難離是一時的,如果不搬遷出去,死了葬在這高山嵊上,估計以後掃墓都沒人來嘍!

鄧孝保說的情況在江西山村並不少見。在那些長年累月與世隔絕的地方,村民們對鄉土有一種複雜的情感。他們熱愛家鄉卻又深感不便,他們有隱隱的離去的渴望,卻宥於現實條件的局限,隻能繼續困守家鄉,這使他們個個都成了多思的哲人。當采訪中談起山鄉墟日的繁華和人們的興奮時,世居此地的老表跟我們講:為什麼山區逢墟的時候人多啊,就是因為他們平時沒有人可以交流,到了墟日的時候才能夠大家坐一下,講一下。那種開心,你們城裏人很難想象,所以很多人情願走幾個小時去赴墟,感受一下人氣,養一養眼珠。

修水縣湖洲村村民說,從他們那裏到集鎮,別看直線距離才五六裏,可出來的話,既無法騎自行車,也不能騎摩托,隻能靠雙腳,光上山下坡要花一個多小時,再擺渡等個把小時,來回4、5個小時就沒了。

“種的是掛壁田,走的路是雞腸路”,另外一個村的村民回憶,“那一年,我到親戚家吃飯,回來時遇上發洪水,回不了村,整整堵了二個禮拜。這兩個禮拜我們隻好借住在山下村民的家裏,曉得幾不方便喲!我們村盛新民等人下山買米,下了雨後漲水過不了河,又遭遇山體滑坡,道路也塌了,也被堵在了外麵……”

遂川縣黃坑鄉圓潭村村民張傳文親口講述說,他以前住在離圩鎮五十多裏的偏遠山區,祖祖輩輩都過著閉塞而貧窮的日子。村裏有一半人口沒有到過縣城,由於不通電、不通路,消息閉塞,一些人甚至不知當今國家主席是誰。

修水縣有個老婆婆活了近八十歲,從來沒到過縣城,搬遷下來後第一次看見汽車,她嚇了一大跳,然後悄聲地問人“那長著兩個賊眼”的怪物是吃草還是吃肉?這近乎荒誕的問題並沒使聞者發笑,反而讓人鼻酸,老太太搬遷下來後坐在路邊看了整整三天的汽車!如果講這個故事的人不是修水縣移民扶貧辦的賴波平副主任,我肯定以為這是亂編的瞎話。可這是鐵打的事實。當我們驅車經過路邊的一座移民安置點時,鄉幹部甚至指點出了老婆婆當時放椅子的位置。隻可惜老婆婆已經作古,不然我們應該能聽到她對於汽車的獨特見解。

掛壁田和鬥笠坵

采訪中,我多次聽扶貧幹部和老俵們說起“掛壁田”。初聽時我不懂,特意讓人寫下來,等“掛壁田”三個字真切地呈現在紙上時,我產生了某種錯覺,以為這是畫家們的藝術之作。可等我觀看了扶貧部門提供的相關光碟,又到實地采訪之後,這才知道“掛壁田”實有其事。由於深山區到處是陡峭的山崖,平坦的地方極少,老俵們千辛萬苦開墾出來的農田,連片成畝的幾乎沒有,以“分”和“厘”計算的也少,多半就是幾個平方米,斜斜地倚在山腰上,就像晾曬在山坡上的一塊穀答、一方黃巾。這樣的土地,土質瘠薄不說,遭遇暴雨時還極易被衝垮衝毀,所以農民們形象地稱之為“掛壁田”。這種田當然無法用犁和牛來耕作,隻能用鋤頭一點一點翻耕。據說山民收紅薯時得先在山坡上挖個洞,把籮筐固定好,再小心翼翼地把紅薯放進筐中,稍不小心,挖出來的紅薯便跟著竹筐一起滾到一百多米遠的山腳下去了,耕作條件之艱難,有此可見一斑。

修水縣義寧鎮段村徐世福一家5口人,有1.2畝水田,分布成21丘,當地老表稱之為“蓑衣田”、“鬥笠坵”,意思是每塊耕地的麵積之小,用擋雨的蓑衣或鬥笠都能遮住。徐世福的耕作生涯由此帶上了一抹無奈的滑稽和實在的淒涼:這樣的“蓑衣田”和“鬥笠坵”仿佛小孩子過家家的道具,如何能承載起五口之家的糧食需求?

贛、閩、粵三省接壤的尋烏縣,位於武夷山脈和九連山脈連接處。這裏的南橋鄉高排村有個天湖村民小組。天湖者,天上之湖也,可見其所處地勢之高。這個地方,在農業學大寨時,一度成為“戰天鬥地”的典型,當時的縣委書記曾親自帶隊前來天湖參觀。由於山高路陡,縣委書記出了一身汗,到了參觀地點,便隨手把自己頭上戴的草帽摘下擱在地上。結果在計算天湖村民“與天奮鬥”、墾荒造田的成果時,怎麼計算都少了一塊,最後才發現,原來是被他的草帽給蓋住了。這樣的細節如果不是源自生活,想象力再豐富的作家,隻怕也難於創撰出來!

一輩子居住在這裏的71歲的村民陳盛海對我們吟起了祖輩流傳下來的歌謠:

一畝田,八十坵,

蝦蟆一躍幾塊坵。

遇到落了幾天雨,

一塌塌到七八坵。

陳盛海的聲音有著大山人特有的蒼涼,一如他臉上的溝溝壑壑,讓我們體會到山民們生活的艱辛。的確如此,像陳盛海所說的這種土地不僅難以耕作,而且高山水冷,收成極差。讓我們看看如下這些數字:萬安縣大廣岺村人均耕地不足0.4畝,每畝產量不足250公斤,人均自產糧食不到100公斤,口糧難以自給,每年人均需要要購口糧200公斤。2002年,這個村的村民年人均收入不到750元,年人均用於買糧的支出卻在300元以上。由於長年入不敷出,需要靠借債度日,每戶累計負債都在8000元以上!

座落在永豐縣君埠鄉深山區裏的北寨村,全村256戶1250人,人均耕地不到1畝,交通、通訊、就醫、上學、用水等極為不便,這些年生態環境恢複較好,又受野獸危害。糧食隻能種一季,產量極低,種糧不夠吃,2006年列入國家重點扶持的貧困村,村民中吃低保的有45人。

居住在鄱陽縣田販街鎮牌樓村的彭一山,是父親那一輩從徐家灘遷過來的,兄弟姐妹5人,3個姐姐、1個弟弟。家裏每人有2畝多田,聽上去不錯,可惜那都是高山冷漿田,畝產隻有200斤左右,即使後來鄉農科院幫助推廣了很多科技手段,仍然隻能產到250斤。加上山上野豬增多,家裏的收入越來越少。到90年代時,彭一山和弟弟隻有一起到田販街鎮、蒔山墾殖場附近幫人家做泥工,掙錢補貼家用,否則生活難以為繼。由於進出不方便,早上天不亮就要起來,晚上八九點鍾才能到家,非常辛苦。彭家兄弟累死累活幹了一段時間,難免疲累。有時就想,人家還在熱被窩時自己就要起來趕工,晚上別人都已經洗腳上床睡覺了,自己卻還在路上奔波,披星戴月的仍然掙不到一口飽飯吃,所以有時候也就偷懶,不願做,破罐子破摔,袖著雙手在山上曬日頭。由於再沒有別的收入,彭家的生活一直掙紮在極貧線上,讓人殊為感歎!

王小東學藝——沒有用武之地

說起遂川縣珠田鄉大壟村的勾仔堖,鄉裏的幹部沒有一個不搖頭的。這個地方隻有10來戶人家,全都姓王。據說他們的祖先在明末清初時,為躲避戰亂逃進這與世隔絕的深山溝,成了真正的山裏人。對於勾仔堖,當地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勾仔堖,山連山,離天三尺三”。

民諺所言不虛,勾仔堖的確山重巒疊嶂、回環起伏,一眼望不見盡頭,仿佛每一座山都勾著、連著,宛如那生生世世相愛著的戀人。滿目翠綠中,隻有一條崎嶇狹窄的山路羊腸子似的盤旋在山體上。小路坎坷難行,卻是村裏通往幾十裏外村委會的唯一通道。小路上的每道溝坎,都浸潤著勾仔堖人的汗水和辛酸。勾仔堖人似乎也認命,他們默默地生存著,茅草樹皮蓋的房子是他們身心的歸宿。原始粗陋的生活條件抹煞了他們對現代生活的美夢,也許隻有當茅屋在寒風或暴雨中搖搖欲墜時,他們麻木的腦海裏才會生出一份對堅固的瓦房的奢望來。

在這個勾仔堖上,住著一個出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名叫王小東的人。象其他勾仔堖上的人一樣,王小東從小就生活在深山裏,二十多歲還沒出過一次山。每天隻知道上山挖筍、砍柴,或者打些野味,打發一天的生活。有時候,則跟父母親一起,伺弄著家裏僅有的幾分望天丘,栽些水稻,勉強收點口糧,或者在房前屋後的山坡地上種些紅薯,接濟那口糧缺少的月份。

二十多歲的時候,王小東娶了離他家二十多裏遠,同樣也是深山溝裏的一位姑娘,幾年後,生下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從而開始重複著他祖祖輩輩曾經走過的生活。

1998年夏天的一天,王小東2歲的兒子生起了病。先是感冒咳嗽,後來又發起了燒。在離勾仔堖十多裏的一個山村郎中那兒抓了幾付中藥吃,卻一直不見好。孩子的高燒時斷時續,將近半個月不得退。到後來,孩子都瘦得不成人樣子了,王小東見再不出山去治,恐怕就沒得救了。於是咬牙跟父親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家裏僅有的一千多元存款帶上,到山外去為兒子求醫。

王小東跟父親一起,抱著兒子先是爬了四十多裏的山路,來到了大壟村委會所在地,然後,在大壟村央了一位親戚,用摩托車把他們三人搭到了珠田鄉衛生院,在這位親戚的幫助下,這才終於讓兒子住上了院。

第一次出山的王小東,麵對著珠田鄉集鎮上的花花世界,有點眼花繚亂。原來在村裏聽別人說的東西,他第一次親自感受到了。他用純樸的雙眼,接受著讓他感到新奇的所有,電燈、電話、電視、汽車,甚至連衛生院裏的一隻會響的喇叭,也讓他備感好奇。特別是兒子住院的那幾天,病房外不遠處醫生辦公室裏的一台彩色電視機,更是讓他著迷,一有空,就站在門口看個不停。

兒子的病,其實也就是簡單的感冒咳嗽引起的肺炎,不到一個星期就治好了。

兒子出院後,他跟父親一起,把兒子抱回來了勾仔堖。人雖然回來了,可王小東的心卻沒有回來。

幾天後,王小東瞞著父親,偷偷地從山裏跑了出來,學起了泥水匠。他發揮山裏人吃苦耐勞的精神,一門心思跟著師傅學,不到半年便出了師,可以單獨接活了。

然而,就在王小東準備在外麵長期做泥水工時,父親卻病倒了。王小東不得不告別山外的生活,回去支撐這個家。讓王小東沒想的是,他學了一身的手藝,回到山裏好幾年,卻從來沒有一戶人家請他做過泥水。不是他的泥水技術不好,而是因為山裏人窮,哪家做得起房子呢?即使要加蓋點土坯房,也用不上他這個泥水工,家裏人燒點土坯,自己蓋就行了。王小東這個泥水工,空有一身技術,在這裏也賺不到錢。

就這樣,王小東學藝這件事一直到現在還在勾仔腦被傳為笑談。村民編了這樣一句歇後語:“王小東學藝——沒有用武之地”。

6歲孩子阿龍的家

修水縣複源鄉,是修水縣一個深山區裏的鄉,如今在互聯網上已經能查到這個鄉的資料。可是,隻有當你到了那裏,你才會發現,居住在這個鄉的農民,與外麵的世界相隔有多遠!

這個鄉共有78個村民小組,其中近37個村民小組零星分散在100多座崇山峻嶺之中,每個小組的村民居住之分散,也是外界不可想象的。鄉幹部說,他們下鄉時,需要走上幾公裏才能有一戶人家。當地人有一句民謠,說:“對門人家叫得應,見麵卻費半晝工”。

這一天,一位采訪的記者來到複源鄉的雙港村,這是處於深山中的一個偏遠鄉村,名字叫做牛車坪村。

位於馬鹿山腳的牛車坪村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村落,幸運的是,尚有一條水泥路從山腳向上蔓延,兩邊都是一棟棟的樓房,看上去倒有些新農村的風貌與氣象。隻是越往山上去,路越窄,樓房的規模也就越小。到了半山腰時,就隻剩一條塵土飛揚的泥巴路了,路邊雜草叢生。道路盡頭是3間修建得很隨意的青磚平房,甚至連窗戶都沒有。

這裏,就是6歲阿龍一個人的“家”。

一間獨立小屋的外側,有幾塊青磚摞成的“灶台”以及裝了陶瓷便盆的“廁所”,“設施”相對齊全,於是就成了阿龍的“主臥”。另外兩間相連的平房,破爛不堪的木門象征性地掩著,沒有門鎖。據了解,阿龍曾住過其中一間,不過因為父親在這裏去世,如今再沒有人靠近這兩間房子。阿龍也沒有再進去過,隻是經常在門口走來走去。“是不是覺得爸爸還在裏麵睡覺?”記者問。阿龍沒有回答,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跑開了。

小屋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是阿龍平時活動的主要場所。而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摟著那條叫“老黑”的狗,望著通往外界的那條路發呆。父親過世後,阿龍就沒再下過山。

遠遠地看見熟悉的叔叔阿姨,阿龍顯得很高興。村委工作人員拿出盒裝餅幹和香蕉,非常自然地放在房間裏,並叮囑阿龍不能把餅幹當飯吃。聽到村幹部的話,阿龍乖巧地點頭,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