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勁力,俱為捆仙繩所縛,完全反抗不得.我下意識地握住了頸間的寶珠,後退幾步。太素公主緩緩地搖了搖頭,顯然對我的徒勞閃避有了憐憫之情。
一種無名怒火,突然自心中冒了起來:“太素公主!”
太素眉梢微微一挑,略有些驚詫,但仍是柔聲應道:“十七表妹。”
我一霎不霎地望著她:“我大表哥已入魔道,可公主你出身玄武宮中,玄武大帝號稱九天降魔大帝,一生對妖魔不共戴天.你身為大帝之女,難道能任由他胡作非為?”
太素公主輕輕歎了一聲,神色中顯出一抹無奈,低聲道:“情之所鍾,如之奈何?”
我怒火更熾,說話也頗為尖酸:“情之所鍾?便不管天下眾生疾苦?便不顧三界正義匡扶?”
太素公主眸光一黯,突然輕笑數聲,聲音空洞而幽緲,在洞窟中徐徐回響:“眾生疾苦,三界正義?”
她款步前行,走到敖寧身邊.敖寧溫柔地望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凝視著他的麵龐,本來有些黯淡的眸子,此時也閃耀出非凡的神采:“記得當初我與他的相識,是在西陵峽的幽穀之中。我是偷偷下凡來遊玩,恰見他化身為白衣秀士,傲立船頭,以手扣舷,放聲作歌。他唱的是前朝凡人所作的一闕‘大江東去’,當真是神采逸飛,世所難及。
十七表妹,我們天宮的女子,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要麼是嫁給神仙們,如樊雲期嫁給了仙官劉綱,洞陰公主嫁給了河伯夏宗岸……也有嫁給凡人的,象成公智瓊、蕙香、甚至是後土夫人.可是依我看來,她們隻怕沒一個幸福.
洞天福地的仙人們,都被漫長的生命弄得倦怠懶散、無所事事;而凡間的男子,又多是那樣懦弱退縮、貪色懼禍,叫人更是瞧他們不起。可是敖寧不同……他的心中有萬千高山,便是逾過一座,尚有一座在前。他永遠不會滿足於眼前的富貴,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遠大誌向,保持著永遠不滅的生命光輝。我從不曾見過這樣飛揚的男子,跟他在一起……我心中歡喜,情願收斂自己所有的光芒。”
我不禁一怔,心中浮起淡淡的酸澀與悵然:敖寧最終娶她為妻,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出身與美麗罷?前世的林致遠之於秋水姬,仿佛是知已和親人一般。而太素之對敖寧,又何嚐不是一個最親密的知已?
她將頭倚在敖寧肩上,嬌弱不勝,眸中柔情更重,低聲道:“便是你的前世,不也曾為了一個林致遠,讓三界不安,四海重分?那時的你,可曾想過眾生疾苦,三界正義?是啊,他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神仙……可是淪入魔道也罷,傷及眾生也罷,隻要是他做的,又有什麼關係?隻因對我太素而言……他便是眾生,他便是三界。”
我低下頭來.
林致遠.當初跟他在一起時,我也一樣心中歡喜,情願收斂自己所有的光芒.他在我的心中,是眾生,是三界.
赤光陡起,緩緩向我這邊延伸過來。
那一瞬間的死亡,從來沒有隔我這樣近過。
我含淚望著敖寧,敖寧眼中劃過一抹痛楚,終於避開我的眸光,低下頭來,將那溫柔而嬌弱的妻子緊緊摟在懷中。
清淨寶珠仿佛感受到了四周的危機,也突然在胸口溫熱起來,隱隱發出瑩白的光芒。我的生命,我的魂靈,就這樣完結了麼?恍然之間,無數的往事從眼前一晃而過,然而記得最清晰的,還是那一雙淚眼——在東海深處,那荒涼的海域之中,身著白衣的小小的龍族少年,抬起那一雙漆黑而倔強的眼眸,那樣溫柔無助的眼神,晶瑩的淚水光芒,在眸中隱隱閃動……
傾其一生,盡我所能。絕不讓你再傷一次心,再流下一滴眼淚。少時暗暗許下的誓言,在意識模糊的那一瞬間,自心頭緩緩流過。
嗬,原來,原來你的小十七……永遠記得當初的誓言,即使你並非我等待三千年的那個人……如果,如果你要的,真的就是我的生命與靈魂,那麼你拿去罷……寧大哥哥……
砰!
珠子四散碎裂,一道耀眼的白光,挾帶九天風雷的迫人氣勢,陡然閃現出來!便連洞中寧靜如死的湖水,也仿佛感應到那種氣勢,劇烈地搖晃起來。
敖寧神色一動,鬆開太素。喝道:“好強的龍氣!”
我睜開本已緊閉的雙眼,驚喜地叫道:“父王!”
一條巨大的銀鱗白龍破空而出,龍頭上的金角耀眼奪目。它咆哮著吐出滾滾赤色烈焰,炙熱的真氣,激得湖中碧水一陣翻滾,許多嬌嬈的紅衣魚妖驚叫著跳了出來。那個名為阿會的晚了一步,赤焰轟地卷上身來。她雖是迅速將身子沉入湖中,奈何那赤焰太過哧人,竟是將周邊湖水生生燒開,阿來不及叫出一聲,當即被燙得滾熟。幻出的如花軀殼瞬時化出原形,隻見一條長約三尺的大魚屍身,飄浮於湖麵之上。
太素驚叫著飄然後退,敖寧懾於烈焰之威,也不由得不閃到一邊!他迅速後退幾步,手扶一鼎,喝道:“出!”赤光迅疾卷地而來,那白龍卻化作英朗神武的高大男子,擋在了我的麵前!
我悲喜交集,一時竟忘了身處何境,直撲到他的懷中,哭叫道:“父王!你騙我!你原來是好好的!”
父王的身影陡然高大伸展,金色光芒披滿全身,宛若金甲一般,那赤光竟一時不得入侵。他慈愛地撫了撫我的小角,說道:“好女兒,拘個魂魄有什麼打緊?父王身為龍王,法力高深,連這小小的法術都不會使麼?況且父王若不用此計,隻怕你一輩子也不會出來爭這個皇嗣之位,一輩子也不會前來九嶷,那就更不會遇上……他啦……”
敖寧漸漸鎮定下來,手在鼎上輕輕一拍,赤光更盛。但聞他冷然道:“恭喜十七表妹,原來伯父不惜自拘魂魄,竟是為了要十七表妹順理成章繼承龍王之位,當真也是用心良苦,偏心得緊哪!”
他冷冷一笑,又道:“不過,伯父你現在畢竟隻是魂靈之屬,便是神龍真身,也抵不過我的神鼎之威。你自保尚且不及,空有愛女之心,隻怕也阻擋不了多久。”
父王臉上金光幾度流轉,映得眉目有如神佛,燦然生輝,顯然正在與赤光相抗。他朗聲笑道:“不錯!但天下事原無定數,不過是看盡力而為罷了,能擋多久,便是多久!”
他話語雖仍是豪邁磊落,但我分明已看到赤光強壓之下,那金光漸漸黯淡下來,金色光甲也顯然越來越是淡薄。我抱緊父王,眼角卻流下欣喜的淚水:“父王,能見到你,十七已經很開心哪,就算是死在一起,也沒有什麼遺憾了,父王!”
金光之中,父王俯首留戀地看了我一眼,大手隻在我身上虛虛一揮,那金光化作的捆仙繩已應聲脫落!
敖寧冷笑道:"便是除了捆仙繩,莫非伯父和表妹還能在神鼎之威下有所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