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午。
陽光透過玻璃,淡淡的藍色。
我懶懶躺在長椅上,白大褂被我脫下來墊在身下。側著身,頭深深埋進身體裏。
我厭惡這裏的一切。
我從來就不認為醫生這個職業有多麼的崇高,從我大一在人體教研室見到那個泡在福爾馬林缸裏的男嬰起,我就固執的那麼認為。
為什麼?這個男嬰犯了什麼錯?
竟死了也不得安寧?
我一直深深地懷疑人類所謂的善良,隻不過是建立在弱肉強食和適者生存上,譬如那個男嬰,因為他死了就要給其他的同類研究,這不是人們天真的自私又是什麼?難道那個嬰兒會在他自己還不能清楚表達思想的時候就表示要為人類的醫療事業做出偉大貢獻?
懷疑,對生命徹底的懷疑。
二
張傑,你是個怪人,你知不知道?
菲兒將我的腳從長椅上拉了下來,自己坐在了我的旁邊,輕輕說。
我幹笑了幾聲,“就因為我作為一個實習醫生卻這麼不思上進?”
菲兒長長的睫毛動了動,“你不考研,不幫帶教老師幹活,也不出去找工作,我真的沒見過你這麼頹廢的醫學生。”
我坐起來,使勁的用鼻子呼吸空氣裏菲兒的香水味。
你知道嗎?菲兒,你身上的香水味是這個醫院裏唯一讓我留戀的味道。
菲兒笑了起來,捏了捏我的鼻子。
我喜歡看她笑,從我第一天見到她時起,因為每次她笑的時候,我自己也會不自覺地跟著微笑起來。
我有多久沒笑過了?
我不知道,起碼從我踏進這家醫院的大門起,我就沒怎麼笑過。
至今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死人時的場景,沒有聖潔,沒有超脫,也沒有多麼的轟轟烈烈,躺在不那麼潔白的床單上,死亡就是死亡。
原來人的生命就是如此的簡單,不管事後家屬哭聲的歇斯底裏,或是成為醫生護士們晚飯後的談資,一切都那麼簡單。
第二天,一切都會循環,新的病人會住進死者的床,新的家屬也許會和病人一起歡笑著離開,也許也會哭得歇斯底裏,但不管怎樣,死去的人,就那麼死去,沒有一點痕跡,仿佛他或她從來就沒有來過這世界上。
死者的親人也會慢慢忘記吧?
有人說,人是善忘的動物,其實我倒覺得,不是因為人們容易忘記,而是我們太多的人太過渺小和普通,以至於不值得去回憶。
第一次見到菲兒的時候,是在醫院的電梯裏。
那是我第一次晚上上手術,這家醫院的手術室在醫院的頂層,11層。我從來討厭在晚上一個人坐電梯,沒有別的原因,或許是覺得夜的孤獨。
帶教老師照常和其他醫生在值班室裏麵一邊暴著粗口一邊 1ff8 著“鬥地主”,他叫我先上去叫醒手術室的人做術前準備,那會兒是淩晨兩點。
手術不大,腔鏡下闌尾炎手術。
我一個人坐上電梯,那會正是夏天,但我坐在電梯裏卻感覺發涼。過去我一直覺得醫院的夜並不安寧,因為有太多的亡靈。
我身上很冷,額頭卻在冒汗。
菲兒事後不止一次的笑著跟我說,那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裏,電梯門打開發現裏麵蹲著一個雙手抱頭嚇得臉無血色的大男生,滑稽的是,這個人還穿著白大褂。
我也曾經問她,我當時是不是把她嚇壞了,以為見鬼了。
她嘟了嘟嘴,然後扯扯她卷曲的頭發,說,其實在醫院呆久了,真的沒什麼感覺,人如果死了,就隻是一堆等待腐爛的肉,沒什麼意思,要是真有鬼,她倒想看看,是不是有另外的世界,人生的存在是不是有另外的意義。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