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聿恢複知覺後的第一個感覺是痛,酸痛,全身每一處關節似乎都在酸痛。這種酸痛沒有他剛開始學武的時候痛得那麼厲害,卻更綿長,仿佛是深深紮根在身體裏的,與血脈相連、呼吸共生。

他睜開眼睛,看到頭頂上方一盞罩著手織流蘇燈盞的壁燈。燈開著,柔和的桔黃色燈光照在他身上。

司南聿立刻認出這盞壁燈:喬安媽媽每天夜裏等他回家,都是坐在門廳的沙發裏、這盞壁燈的旁邊做針織。

眼光轉動,司南聿發現自己果然是睡在門廳的沙發上。喬安媽媽織到一半的圍巾躺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看到圍巾的下角有個花體的“S”,他知道這又是親愛的喬安媽媽織給他的禮物。

他應該是暈過去了。司南聿猜測,從二樓樓梯滾下去,出現幻覺和昏迷都是很正常的現象。想必他滾落樓梯的聲音驚醒了睡得很淺的喬安媽媽,她年老體弱,隻能把他扶到最近的沙發上,然後自己去呼救……

又躺了一會兒,喬安媽媽還沒有回來,司南聿覺得有點不對。司宅雖然看起來安靜,其實仆從甚多,專門負責保護他的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四兄弟就住在東翼,不過數十步的距離,怎樣也該到了。心中疑惑,渾身難受之極的酸痛又久久沒有緩解,司南聿忍耐不住,扶住沙發靠背,慢慢地坐起身。

一眼看到一麵鏡子。

那是一麵小小的整妝鏡,是喬安媽媽的隨身物品,直立著倚靠在沙發另一邊的扶手上。

司南聿瞪著鏡子,鏡子裏熟悉的慈祥麵容上,一雙天生帶笑弧的眼睛也正瞪著他。

他抬手摸了摸頭發和耳朵,鏡子裏的人也摸了摸花白的頭發和戴著耳環的肉嘟嘟的耳朵。

司南聿放下手,拿到眼前仔細地看,怎麼看都是和鏡子裏一樣圓圓胖胖的指節,指尖有新舊數個毛線針紮的痕跡。

他呻吟一聲,傳入耳中的卻是老婦人衰弱的聲音。

他變成了一個老婦人……司南聿變成了喬安媽媽……確認這個事實後,他竟然不覺得恐懼或是焦慮,充斥他整個神經的,隻有一種感覺……

“滑稽!哈哈哈……”成巒大力地捶打桌麵,瘋狂大笑,“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滑稽的事了!”

他笑得差點滑到桌子下麵,旁邊的孟蹈仁看看穿著黑色套裙裹著羊毛披肩的小老太,想想司南聿平時修飾整潔風度翩翩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他比成巒厚道,拚命憋著不笑出聲。

“笑吧。”司南聿無奈地道,“笑完別忘了幫我想辦法變回去。”說完了經過,他的咖啡已經涼了,便搖鈴喚侍應生。

侍應生為司南聿換來熱氣騰騰的新杯後,成巒終於止住笑。他擦了擦眼淚,轉眼見孟蹈仁憋得滿臉通紅,怕他岔了氣,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對爾七道:“你怎麼看這件事?”

爾七也換了一杯熱咖啡,盯著緩緩旋轉的咖啡表麵,答非所問地道:“精神力決定一切。”

沒人聽懂,成巒追問:“什麼意思?”

“他昨天根本沒有接到死者的電話,從他接電話開始發生的事都是幻覺。我以前說過,生物在活動的時候會產生一種波,其實這種波的本質就是能量。”爾七淡淡地道,“人在思想時產生的波稱為精神力,因為它的本質是能量,因此和所有能量一樣,分強和弱。強大的精神力可以支配弱小的精神力。”

還是……聽不懂。成巒迷惘地看了看連迷惘都談不上,完全不在狀態的孟蹈仁,求饒道:“你能不能用我們聽得懂的話簡單明白地說一次?”

“好。”爾七居然幹脆地應了,抬起頭,直接道:“他被鬼上身了。”

“噗!”司南聿一口咖啡噴出來,嗆得咳個不停。

成巒幸災樂禍地斜了他一眼,又道:“不對啊,我怎麼看都是他上了別人的身啊?”

“有因才有果。”爾七道,“人的精神力是與身體共生的,用你們的話說,一具身體隻能容納一個靈魂。司南聿的精神力在人類中算是極強的,卻遭遇了更強大的精神力,也就是俗稱的‘鬼’。鬼占據了司南聿的身體,他的靈魂隻能重新尋找一個身體寄居。通常的情況下,會選擇距離最近和精神力最弱的人。”

“明白了。”成巒歪過頭瞅著司南聿,“司南聿比鬼弱,所以被鬼趕出了身體;這個洋老太太倒黴就在他附近,又比司南聿弱,所以司南聿上了人家的身。”

司南聿嗆咳稍止,急忙問道:“喬安媽媽沒事吧?”

爾七看向他身旁空無一人的某處,道:“她的精神力不夠強,找不到能寄居的身體,隻能一直跟著原來的身體。短時間內不會有問題,但如果離開身體太久,精神力隻是消耗,得不到補充,一旦消耗光,她將不複存在。”

成巒自作聰明地接口道:“也就是說,她會魂飛魄散。”

“那我們要做什麼才能幫她?”孟蹈仁同情地看了看司南聿身旁的空氣,又看向司南聿。他怕鬼,但如果這個洋人小老太的鬼長得和她本人一樣,他實在怕不起來。

“我知道。”成巒搶著道,“想讓洋人老太太得回身體,就得讓司南聿回到自己體內,所以,我們最先要做的是——”他揮了揮小拳頭,興高采烈得像剛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兒,“——打鬼!”

成巒叫得響亮,孟蹈仁應聲起立:“我去找道士……”

“笨弟弟!”成巒趕緊拖住他,“找什麼道士,現成就有一位大師。”說著笑嘻嘻地湊近爾七,“說吧大師,我們怎麼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