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人間真情?真的是男女歡愛時無足輕重的伴奏嗎?

天鼓響了,上天在召回她,鹵水會送她上路。

林家的人都到齊了,隻空著三個座位。這是林家最盛大的宴會了。

林振雄陪著瑪格麗特進入餐廳時,以林振方為首,全體起立鼓掌。

瑪格麗特微笑著向大家頷首示意。

林競媛悄聲對瑪林說:“你媽媽這一打扮,像你的姐姐,而不像是你的媽媽。”

瑪林說:“你這麼說,我可是不高興的。”

林競媛說:“我隻誇你媽媽年輕,並沒說你長得老相啊。”

林振雄看了看空座位,問:“大哥他們二位怎麼沒到?我親自打過電話的呀。”他說的二位是包括了花紫荊的,她為林振方生過孩子,自然算半個林家人。

桑妹說,車去接了兩次,花紫荊外出了,大哥也不在。

“不會呀。”林振雄有幾分納罕。

林振方說,大哥不喜歡出席這樣的熱鬧場合。來就來,不來就算了,不等了。他尤其不希望花紫荊到場,會惹得郭榕不高興。

林振雄又問桑妹,撈月呢?怎麼也不到。

“她二姨病了,她去一趟新加坡,一兩天就回來。”桑妹說得很自然。

林振雄說:“我怎麼不知道她有什麼二姨在新加坡?”沒有人答腔。

林振雄端起了杯,站起來說:“歡迎這房子原來的主人,瑪格麗特小姐。這要謝謝瑪林,如果沒有她,瑪格麗特也許今生今世也不會再光臨馬來亞的考文垂莊園了。讓我們歡迎她!”

人們都端起紅葡萄酒起立碰杯。

瑪格麗特先與桑妹碰杯,再與林振雄碰杯,她說,我們是兩個死去的人在碰杯,這尤其不容易。

餐桌上響起輕鬆的笑聲。

林振雄說:“雖然威廉斯先生製造了那麼多的人間悲劇,我仍然用這杯酒祝福他。祝福他什麼呢?”

在他尚未措好詞的時候,瑪格麗特機智地接過話來說,祝福他變得糊塗些,兩隻眼睛不要全睜開,別管那麼多的閑事……

人們又都輕鬆地笑起來。

林競媛跑去彈琴助興,宴會氣氛熱烈。

林家後花園對瑪格麗特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林振雄飯後與瑪格麗特散步。

林振雄問:“這麼多年,你過得好嗎?”

瑪格麗特說:“不,很苦。這苦不是物質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的一生都在做一件事,你猜不到是什麼。”

林振雄感興趣地說:“是什麼?”

瑪格麗特說:“就是把你從我的生活裏驅趕出去。”

林振雄意外地說:“這我真沒想到。”

“我自己也沒想到。”瑪格麗特說,“結果我所有的努力和嚐試都失敗了。”

林振雄說:“這一點,你很像從一而終的東方女性。我不值得你這樣。”

“你是不值得我這樣。”瑪格麗特回答說,“我傻,我自己都在罵我自己,為了一個並不那麼愛我的蠢頭蠢腦的中國拉黃包車的小子,我太不值得了!”

“你也罵得我好苦啊。”林振雄說。

“還有比這凶狠的呢。”瑪格麗特說,“隻有這麼狠狠地罵了你,我才獲得暫時的平衡,但隨後又是更深的痛苦。”

林振雄受了感動,他說:“我,對不起你。”

“你也不欠我什麼,沒什麼對不起我的。”瑪格麗特說。

“不,當年喝醉了酒的那件事,我太荒唐。”林振雄說,“我不但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桑妹、撈月。”

“你是指我們上床的事嗎?”瑪格麗特說,“恐怕你最對不起的卻不是我們三個人。”

“那是誰?”他問。

“慢慢你會知道的。”瑪格麗特說,“那是我主動、我自願,你根本不用說對不起。”

林振雄說:“日本投降後,你回來過一次,我一點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從那以後,你就知道我活著?”

瑪格麗特說:“是的。”

林振雄苦笑:“我卻年年在給你上墳。”

“這我也知道。”瑪格麗特說,“我到自己的墓地去過,正好碰上你去獻花,我躲開了。”

林振雄說:“幸虧你躲開了,不然我會以為見了鬼。”

瑪格麗特說:“我卻萬萬沒有想到,林競仁是你的兒子,舉止、作派都不像你,如果我想到了,也許事情會是另一種結局。”她說到這裏,甚至歎了口氣。林振雄並不敏感,不明白她何所指。瑪格麗特如果早就知道林競仁是他兒子,她早就努力拆散他和瑪林的關係了。現在看,雖然不能說為時過晚,總還會有後遺症的。

林振雄說:“好在我們又見麵了,現在是該考慮一下孩子的事情了。瑪林對我說,她媽媽想嫁給林家的人而沒成,如今她本人要嫁給林家的第二代了,這是替媽媽嫁的。”

瑪格麗特心事重重地垂下頭,想了片刻,問:“振雄,你喜歡瑪林嗎?”

“喜歡。”林振雄說,“她幾乎就是個透亮的玻璃人。中國的女孩子很少有這樣的,而且她處處像你,長得像,說話聲音像,一舉一動都像。”

瑪格麗特問他,真的想讓瑪林成為他的兒媳婦嗎?

“你怎麼了?”林振雄專注地審視著瑪格麗特的眼睛說,“這恐怕由不得你我吧?”

瑪格麗特說:“假如我像當年的威廉斯一樣,不讚成他們的結合,強行拆散他們會怎麼樣?”

“你辦不到,你不是威廉斯。”林振雄說,“他們也不是當年的你和我。”

瑪格麗特顯得憂鬱,心事重重。

“你怎麼了?好像有心事。”林振雄說,“方才你為什麼說拆散他們的話?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