竜鹿遠嫁,李仲雲又成了凜然一身的孤家寡人。他本正是該風流快活瀟灑不羈的年紀,卻偏偏愈發從骨子裏透出蕭索蒼涼的氣息,如同這漸漸轉冷的天氣,萬物頹靡落葉蕭蕭。他能坐在藤椅上一坐半天,什麼也不想,好像人還在這裏,心髒還跳動著,隻是靈魂在這段時間中死掉似的沉寂了。
他右手的手腕內側留下了很深的傷痕,當日流過血後結了紫紅色的痂,脫落之後剩下來褐色的痕跡,永遠都抹不去。李仲雲每每摸上去,還能感受到傷疤中滲透著的女孩的悲傷。
孝親王府和它的主人一般,盡管下人還是那麼多,但它相較以前隻有三兩個下人的時候更加蕭條。沒有訪客、沒有應酬,擁有的隻是大把大把千篇一律的無聊的時光。
隻是這天,孝親王府來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來跟七哥賠罪。”
這個向來倨傲的人,此時竟然肯屈膝下跪,舍棄一切顏麵尊嚴,擺出一副負荊請罪的姿態誠懇的道歉。
李仲雲揮退府門口不知所措的門人,對此人淡漠地垂目而視。
“睿親王切莫行此大禮,折煞仲雲了。”
“若是七哥不肯原諒明麒那日的無禮,明麒隻能一直跪下去了。”李明麒脫胎換骨般,語氣溫和得如同三月春風拂麵,神情更是十分柔順。
“不必,我並沒記恨於你,睿親王請起。”李仲雲對此並沒表示出太多驚訝,依舊和他生疏的客套著。
“明麒自知無顏麵乞求七哥原諒,但今日明麒確是真心實意來給七哥賠罪。”李明麒拍拍身邊雕花的酒壇子,微笑道,“明麒聽聞七哥酷愛佳釀,特意派人尋來這壇五十年陳釀——醉紅塵,還請七哥給明麒這個麵子。”
醉紅塵。
醉的不是紅塵,而是陷入紅塵中的人心。
李仲雲眼角一跳:“我戒酒已有些時日了。”
李明麒抬起頭,嘴唇倔強地抿著,眼睛裏溢出受傷的神色。
“……不過,既然是睿親王親自送來的,我要是不收下就是不知好歹了。”李仲雲側開身體,擺出邀請的姿態,“多謝睿親王。”
“七哥!”李明麒驚喜地喊道。
李仲雲不知是歎息還是惻然地說:“天氣這麼涼,你不要跪了。”
李明麒更加欣喜,忙不迭站起來跟著青年進入府中——終究,這個人還是心軟的。他一早就料準了的。
兩人進了廳上,叫人奉了茶,便開始有一句美一句的說著閑話。李仲雲不是個擅長寒暄的人,更何況他和李明麒之間本就沒有多少和平相處的時候,往往兩人見麵就帶上了戰火的硝煙味道,不大吵一架已經算是幸運。此時終於能好好說會兒話,李仲雲倒感覺很不適應了。
“七哥府中除了些花草就是低頭幹活的下人,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何不多出去走走。”李明麒環視四周,深感此處蕭條冷寂,便道,“明麒認識幾個世族子弟,多是有些才情的,如果七哥願意,我便引薦給七哥。”
李仲雲在自己家裏散漫慣了,此時和李明麒聊天,並沒有正襟危坐。他廳上擺著張鋪著細絨毯的長榻,他就披著大氅蜷在榻上。大氅溫暖厚實,裹著身體清瘦的他,好像裹著一隻畏寒的貓。
聽了李明麒的話,李仲雲淡淡一笑,包好的鬆子從唇邊撤了回來:“那些有才情的,想必都是些風雅之士,我目不識丁,還是不要去丟人現眼了。而且我也不喜歡和人打交道,自己清淨自在著很好。”
李明麒與青年同做一榻,中間隔著張梨木小矮桌。相對於懶散如貓的李仲雲,他的坐姿很優雅,是從小接受皇室教育的結果。但在李明麒眼中,李仲雲一顰一笑都是好的,如此姿態根本不是粗魯無禮,反倒顯得慵懶迷人。他看著李仲雲,目光幾近癡迷。
“七哥何必妄自菲薄,雖然不識字,但能出口成章,也算是飽學之士。那些人欽佩還來不及,怎麼會瞧不起你?”李明麒說道。
“人一多,我就不自在。”李仲雲還是淡淡的。
“你是太壓著自己了。”李明麒道,“你今年才22歲,怎麼能日日把自己關在府中足不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