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昏昏沉沉,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周吉為眷屬簇擁,但這一刻,卻感到無比孤單,仿佛赤身裸體遺棄於地間,渾身冰冷,無有依靠。他抬起眼,朝麾下眷屬一一望去,閻青陽、陰白藏、文三清、葛陽真人葛蓬萊、鬆骨真人、長息真人、居延真人、黃四海、季沉靄、杜千結、陽罡、陽隆、聞薰、聞鐸、班闕……再有那肩扛赤銅鑄恨棍,費了無數心力才降服的鐵猴,這是他的班底,他的追隨者,隻要眷主不滅,魔核不毀,眷屬受傷再重,也能不藥而愈。
凡事有得必有失,從煉為魔眷屬的一刻起,他們就失去了一件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自我。他們依照周吉的心思行事,如臂使指,不懼生死,但他們終究隻是聽命於人的傀儡。對於這一點,周吉刻骨銘心,感同身受。
他並非卵生、胎生、濕生、化生的生靈,他是魏十七的一具分身,承載了他的過去,他的記憶,他的軟弱,他作為世俗凡人的一麵,擁有自我的意誌,正是這點自我意誌,驅使他舍棄身軀,將本源化作一團魔氣,逃出庭,落入下界。這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逃往,始作俑者是宇文始,而插手掩蓋形跡的,卻是那隻手攪動機的古佛迦耶。
周吉很早就知道,他雖是一具分身,卻是千載難逢的道門種子,資質之佳,驚才絕豔,修煉紫虛一元功,行乎當行止乎當止,上應道,下合心性,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他為逃脫魏十七的五指山,決然舍棄肉身,借祁丙之身還魂,祁丙隻是一介金甲神人,碧落殿的接引使者,資質等而下之,周吉很快就意識到修行之途的艱難。
時來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機緣不可謂少,周吉得真如大師傳下魔書,後又有魔女指點修煉五義六諦七偈八頌二十六門神通,但這些年來孜孜不倦,也隻悟得“蝕”、“破”二諦,再無寸進。周吉還是有自知之明,既然不能求其“博”,那就轉而求其“深”,他在“蝕”、“破”二諦上下足了工夫,短短數百年就著手點化眷屬,將鬆骨真人等盡數降服,於一十八魔將外別立一幟,進展可謂神速。
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但這一切與魏十七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周吉與魔女朝夕相處,耳鬢廝磨,長日久,漸漸明白過來,眷顧他的並非西靈山如來佛祖,而是與如來爭奪大雷音寺的“偽佛”迦耶。他上了一條賊船,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從此再不能脫身,迦耶要他修煉魔功,他隻能修煉魔功,迦耶要他入深淵,他隻能入深淵,有朝一日,迦耶要他死,他又該如何?當初若是留在魏十七身旁,老老實實當一具分身,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周吉覺得一陣迷惘。他將目光投向雲深處,在深淵東方日出之地,有千裏海岸,參巨桑,他是孤身一路向東,還是回轉風屏穀,賭一下運數?魏十七身旁,還有他站立的一席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