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山斜靠在小榻上,手邊擺著一本市井雜記,帶著困意打了個哈欠。此時,剛過了午時,大院裏的席宴想來是剛用完,他這小院門前也能聽見一陣嘰嘰喳喳的熱鬧,隨後也就消停了下去。俞秀山眯了眯眼睛,嘲弄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守在一旁的小丫頭春桃見自己的主子閉上了眼睛,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輕手輕腳的從榻子旁拿起一把團扇站在榻前一下一下的扇著。這春桃隻有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見色慕艾的時候,她一邊打著扇子,一邊偷瞄自己的小主人。

這七月天的午後,俞秀山隻著了一件白色的薄衫,微微地被汗浸透,透出少年溫熱的象牙色肌膚來。少年人肌膚上的溫熱熏得春桃紅了臉,忍不住拿團扇擋了擋臉,又拿下團扇仔細看。俞秀山真是長了張好麵龐,聽府裏的老人們說俞秀山的生母是從北部販來的高鼻深目的白麵蠻人女奴,怪不得俞秀山的皮膚透出種剔透的白來,閉著的眼睛,長而黑濃的睫毛顫動的像是雀兒翹翹的嘴,一下一下的啄的你心癢。因隨了生母的高鼻深目,才不顯得那張薄而嫣紅的唇女氣,隻顯出了矜持的貴氣來。

這長相真是罕見的漂亮。

春桃越看自家的少爺越是小心肝砰砰跳,越看越是一會兒喜來,一會兒憂。喜的是俞秀山這少爺比自己不過大了三五歲,住的小院裏隻有一個粗使媽子,兩個小廝,連個大丫鬟都沒有,沒準過個兩三年自己會跟了少爺做個姨娘。憂的是這少爺雖然長得俊俏,卻是個不受寵的,生母身份低賤,他自己還是個渾不吝,不是玩意的性子,做他的姨娘哪裏來的出頭日。

俞秀山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小丫頭打得主意。他要是知道春桃的想法,一定是要跳起來給這小丫頭片子一巴掌,指著她的鼻尖罵,你個沒長成的小青毛桃子也敢打爺的主意。俞秀山此刻陷入一場昏昏沉沉的夢裏。

在夢中俞秀山就像是一個旁觀的過客。文昌侯府裏熱熱鬧鬧,在文昌侯府的熱鬧裏俞秀山看見另一個自己在這熱鬧裏也跟隨著眾人嗬嗬的笑。俞秀山看著文昌侯府大廳中的這些人們,帶著慈眉善目假麵的老祖宗,下手毒辣的嫡母,暗地陰毒的姨娘,持才驕矜的嫡兄,明爭暗鬥的庶弟,虛偽貪權的父親。

這些殺人不見血的凶手。

俞秀山握手成拳,恨不得把這群龜犢子們揍個鼻青臉腫,不,揍個鼻青臉腫怎麼解氣,他合該把這些人臉上的臉皮都撕下來,把心都挖出來,把骨都剔出來,也讓他們嚐嚐什麼叫做生死不如。

可是他不能。

這是一場將他困住的夢魘。這夢魘生於前生,困住今世,讓人時而清醒,時而渾噩,時而不甘,時而恐懼。在這夢魘中,他那位貪權的父親為了嫡兄的前程,在嫡母的枕邊風,老祖宗的默許下將他送與二皇子,姨娘在旁煽風點火,庶弟明嘲暗諷,讓人淩遲如刀割。

更甚者文昌侯府竟不知道去哪裏尋了他早就被打出府的生母來,逼他就範。他那賤奴母親也是個的聰慧女子,見了這番架勢就什麼都明白了,竟然一頭撞死了。

俞秀山被綁了雙手一頂小轎送到二皇子的府上。這二皇子喜好男色,在床上頗喜歡玩些手段。俞秀山咬緊了牙,哄著二皇子鬆了他綁著的手腳,趁著二皇子神迷顛倒,一根繩子勒死了他。俞秀山倒是想一根繩子吊死自己死個幹幹淨淨,但怎麼都是個死,他就是不能文昌侯府過得痛快。

在這噩夢中,俞秀山看見自己推開門走了出去,嚴刑拷打下,招認文昌侯府是主謀,文昌侯府與外敵勾結謀害皇嗣。文昌侯府抄家發配,俞秀山被腰斬。深秋裏,地上有一層白白的霜,俞秀山隻覺得那一刀落下去,是讓自己心髒都停止的疼,他拖著半截身子在地上慢慢的爬著,血把地上的霜都融化了。

他被生生的疼死了。

俞秀山的額頭滲出薄薄的汗,他的眉頭皺成個川字,睫毛顫動的厲害,看的春桃想要伸手替自己的少爺抹一抹額頭。

春桃的手還未伸出,就見俞秀山睜開了眼睛。與睡前的慵懶的不同,俞秀山黑中透綠的眼睛透出一種殺氣來,似是冰刀飛來,剜肉剔骨,嚇得春桃手中的團扇掉落在地,往後一退,跌倒在地上。

俞秀山看了一眼的春桃。就這一眼,讓春桃的姨娘夢瞬間就再也不敢做了,她噗通一聲匍匐跪好:“少爺,你醒了,可是口渴了,是不是要喝些綠豆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