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之中,有許多是為人所熟知的,「陸判」可算其中之一。這個故事的原文相當長,這裏是取其中的幾點。最有趣的,自然是陰間、陽間的隨意突破,生死界限幾乎不在存在,設想奇絕。在故事中,也可以看出古人認為思想由心產生的這種觀念,所以換心可以聰慧,換了頭思想不變。這種「手術」的設想,至今仍然大膽新奇之至。
少了朱爾旦豪放爽朗的笑聲,氣氛一樣熱烈,因為大家在討論:朱爾旦是否大膽到真能把閻王殿上的那具判官「請」來。
在你一言我一語中,大有一提起閻王殿,就臉上變色者在。十殿閻王,判官小鬼,牛頭馬麵,一尊尊都塑得栩栩如生,白天走進去,傳統的精神壓力和森嚴的景象,都曾令人感到陰風陣陣,幽明阻隔,陰陽分界,都那麼神秘不可測,人死之後必然要進閻王殿去果報分明一番的觀念,都曾叫人自心底深處粟然,所以也就連氣息都要放緩。何況如今已是午夜,更何況是那一尊判官像──綠臉紅須,最是猙獰可怖!朱爾旦居然口出狂言要把它「請」出來!
許多人對一個,打了賭,要是朱爾旦真有這個膽子,大家輪流請他豪飲,要是他不敢,自然也得輪流請客,有人料定朱爾旦必輸的,算算朱爾旦得花多少銀子,彷佛已看到了他垂頭喪氣的樣子。
然而,沒有多久,所有人全靜了下來,朱爾旦一步跨進來,雙手抱著一尊比常人略高的塑像,放下,將塑像轉過身,麵對眾人,他若無其事地哈哈大笑,所有人不但出不了聲,且有臉青唇白,全身發抖的!
雖然***通明,判官塑像也離了廳,人也多,可是判官實在太猙獰,那一雙凸出的眼睛之中,閃耀著奪命追魂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背脊上像有許多蟲在爬一樣地不自在。
好一會,才有一膽子較大的開了口:「我們……認輸,你把……判官請回去吧!」
朱爾旦哈哈大笑:「既然來了,豈可無酒!拿酒來,我和判官對飲!」
那人咕噥了一句:「你……飲吧,我們……失陪了!」
各人閃的閃,躲的躲,轉眼之間,都溜走了。
朱爾旦罵:「膽小鬼!」
他大碗酒喝下肚,大碗酒在判官麵前,灑向地,直到天色將明,才攔腰抱起塑像,腳步不免有點踉蹌,可是膽氣更豪,哼著小調,把塑像送回了閻王殿。
一連幾天,各人心悅誠服,輪流宴飲,朱爾旦酒醉飯飽回家,有時未能盡興,兀自獨酌,聽更鼓聲,正是三更,門外忽然有沉重腳步聲漸漸移近,竟連地麵也似在隱隱震動。
門半開著,垂著竹廉,外麵黑,看不真切是什麼人有這樣異樣的腳步聲。朱爾旦不禁感到一股寒意,陡然起立,看到廉外影影綽綽,有一條人影。
他畢竟意態豪邁,一聲長笑:「何不進來?」
隨著他的語聲,竹廉「砉」然掀起,赫然便是綠臉紅須的判官,大踏步走了進來。
朱爾旦先是凜然,頭皮發麻,雙腿發軟,遍體生寒,畢生未曾有過那種恐懼之感,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我死了!已經在陰間了!不然,何能見到真正的判官?
一想到自己已死,反倒定下神來──反正已經是那麼回事,害怕又有何用?他一豁出去,再無懼意,哈哈笑著:「可是前幾晚冒犯金身,現在來提拿我歸陰曹地府?」
判官闊嘴一咧,笑容極為難看,可是卻很真誠:「當然不是,那晚喝得不夠,今晚再來!」
朱爾旦喜得手舞足蹈,提起酒瓶來,每人先連幹三碗,才問:「判官貴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