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仁燁如遭雷擊。
要知道,一個人最失態的時候莫過於從天堂掉到地獄的那一刻,而昨天晚上鄭仁燁接到金鍾銘的電話約他來這裏‘談一談’的時候,他還以為是事情的轉機到了,覺得自己終於可以正式的跟鄭進周掰掰腕子了。畢竟,安聖基之前展示的不耐煩態度和金鍾銘的曖昧躲閃他也是看在眼裏的,有這份助力在未必不能把鄭進周咬下去
可沒成想,今天一來就麵對著這麼一個陣容,這麼一個場景,和這麼一句話。
說實話,鄭仁燁也不傻子,就這麼一瞬間他就對自己的前景沒了指望可是話說回來,名、利、權這三個字誰又能逃的過去呢?誰又能心甘情願的撒手呢?真要是有半分看的開,當初他就應該在一個月前趁著大鍾獎落幕的機會直接宣布退休,就是放不下那些東西這才一把年紀的赤膊上陣狠咬鄭進周的。
恍惚間,鄭仁燁呆立當場卻一言不發,場麵上似乎尷尬了起來。
但是,始作俑者金鍾銘卻沒有解釋和催促的欲望,而是自顧自的回頭喝起了咖啡,這個鬼天氣,有杯熱咖啡在手,簡直是享受。
其餘人見狀更是沒法開口,要知道,他們可是跟鄭仁燁對罵了半個月的,所以現在也都隻好各自低頭喝咖啡,就好像沒有對方這個人似的。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佩服一下鄭仁燁這個老頭子的臉皮了,即便是在這種環境下,他竟然都能撐住了勁,然後還勉強坐到了圓桌上點了杯咖啡。
“這個組織是指誰?”鄭仁燁咬著牙質問道。“韓國電影人總會是獨立的法人機構,除了召集所有九大協會的常務委員召開全體大會,否則是沒有誰有權力罷免我的!”
“那就開吧!”韓載翼冷冷的答複道。“不過,跟現在還可以全身而退不同,到時候有些人就會身敗名裂了!”
“鄭會長。”崔希奎也有點不耐煩了。“你覺得就算是開會你就有一線生機了?那樣隻會讓你多丟一次臉罷了!你沒看到這次連演員協會和製作人協會都已經協調好立場了嗎?”
鄭仁燁根本不理會這兩個人,隻是冷笑而已,他的目光始終在李滄東和金鍾銘身上打轉,除了正麵交鋒的鄭進周,也就是這倆人是真正的大boss。
“老鄭,些許身外之物,何必呢?”金鍾銘放下咖啡後慢悠悠的開口了,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話明明是說給鄭仁燁聽得,那邊鄭進周倒是先打了個哆嗦。
“我”鄭仁燁話說了一半卻又咽了回去,看樣子心裏還是有些不平。
“其實我知道前輩你是怎麼想的。”金鍾銘略顯感慨的放下了手裏的紙製咖啡杯。“辛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來到今天這個位置,憑什麼別人一句話我就要讓位子?”
鄭仁燁一聲不吭。
“同時,我也猜的到前輩的這種不服氣的底牌在哪裏。”金鍾銘繼續一臉平靜的說道。“不就是韓國的各種協會亂成一鍋粥,總會跟9大協會的關係根本理不清嗎?甚至普通民眾一看名字還以為其他9大協會是總會的分會呢其實呢?這個總會不就是當初九個協會推舉出來專門處理大鍾獎的一個臨時組織嗎?隻不過呢,這麼長時間了,它有了自己的財務權利,有了自己的辦事機構,有了自己的組織架構,還因為這些東西有了自己利益團體”
“我可沒”鄭仁燁似乎要辯白什麼。
“我沒說前輩貪汙。”金鍾銘輕聲的製止了對方。“實際上,這一次所謂撥款截留問題我倒是反過來很理解總會的諸位,哪有既想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道理?隻不過呢,人家這邊的鄭會長手裏握著政府的所有正式撥款,他的錢比你多的多!”
“所以我才會不服氣!”鄭仁燁的語氣算是緩和多了。
“不服氣可以理解。”金鍾銘點了點頭,順便斜眼一瞅壓住了想要插話的韓載翼。“但是你卻沒有資格反抗。”
鄭仁燁冷哼一聲,似乎還是不服氣。
“咱們繼續剛才的話。”金鍾銘繼續循循善誘扮演著政委的角色。“你的底牌在哪裏?你不就是覺得,一方麵總會的人因為利益訴求會會團結一致的支持你;而另一方麵,由於九大協會亂成一團,甚至所謂的九大協會的常委委員會議,自從當初‘光頭運動’以後也已經十幾年沒開了,連誰又資格出席都鬧不清。這樣的話,你自然可以不怕什麼這個會那個控訴的,隻要趁機把水攪渾,然後再拖下去。這個時間不需要太長,因為等一過年,你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公開向這邊這位鄭會長申請明年的大鍾獎舉辦權到時候,這邊這位同樣身處風口浪尖的鄭會長無論是批還是不批,甚至僅僅是猶豫,事情都會被徹底鬧大鬧臭,說不定你還能趁機挾持著明年的大鍾獎擺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勢,到時候很多愛惜羽毛的人自然要束手了是這意思吧?”
桌麵上的所有人都麵色不善了起來,確實如金鍾銘所言,真要是讓這廝拖到過完年,隻他敢要明著繼續申請下一次大鍾獎典禮舉辦權,哪怕事情最後解決了,那所有摻和進來的人也要被這件事情搞臭,且不說幾十年大鍾獎的名聲要廢,說不定還要一起丟臉丟到國外去
其實,當初大家選在大鍾獎一結束就發力,就是怕這廝拉著大鍾獎玩投鼠忌器的把戲,但是卻沒想到,隻要對方狠下心來,想拿大鍾獎要挾眾人,不管是舉行在即還是申請舉行,其實都是一回事!
從方麵來看,這廝確實是典型的光腳不怕穿鞋的,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是又如何?!”鄭仁燁被說穿了心思反而硬下了心腸,反正他本來就是準備玩撒潑讓這些人投鼠忌器的。
“你還真敢”
“閉嘴!”
“安靜點!”
韓載翼的的怒氣被金鍾銘和李滄東一起按了下去。
“我既然答應了導演協會要盡快表態,就請韓會長安心聽我說完!”金鍾銘冷冷的盯著對方提醒道。
“讓鍾銘說!”李滄東也擺了一下手。“我們聽著就行!”
韓載翼渾身發涼,卻又不知所措。
“鄭會長。”金鍾銘點了點桌子。“諸位前輩著急了,咱們幹脆點,這就直接說透吧!”
“請講。”鄭仁燁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咱們剛才說了。”金鍾銘看著對方問詢道。“所謂總會當初是九大協會為了方便大鍾獎舉行而建立的臨時機構為什麼當初這個協會說建就建?為什麼現在你又能靠著這個協會硬抗九大協會?”
“很簡單。”鄭仁燁毫不示弱的迎著金鍾銘的目光答道。“金代表,你還年輕恐怕不懂得這裏麵的道道,我來告訴你,說到底,幾十年前的九大協會是真正有執行力的,而現在不過是一團散沙!”
“原來如此。”金鍾銘點點頭。“那請鄭會長接著給我科普一下,這個執行力又是來自於哪裏呢?”
鄭仁燁為之語塞。
“我來告訴你吧。”金鍾銘抽了抽鼻子。“權力來自於人!”
“哪些人?”鄭仁燁心裏微微一虛,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有些慌張了。
“導演!”金鍾銘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指向了對麵的李滄東,李滄東則微微為之一怔。
“演員!”接著,隨著金鍾銘的手指移動,眾人又看向了微微笑著的李秉憲。
“編劇!”這次手指自然而然的指向了崔希奎。
“技術人員!”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了韓載翼身上。
“發行製作企業!”李在斌也幹笑了一聲。
“還有政府官方監管人員。”鄭進周麵無表情。
“鄭仁燁會長,我剛才說組織,什麼叫組織?這就叫組織。這桌子上的人雖然很少,但卻代表了韓國電影界絕大部分的組成者,而那些普通的電影人賦予了他們某種權力,讓他們可以在這個小桌子上決定韓國電影界的一切!那怕是有手眼通天的人物想要插手韓國電影,那也必須要透過這些人才能在這個桌子上發聲!否則,他就違背了遊戲規則,違背了遊戲規則就要被踢出去!而我”說著,金鍾銘指向了自己。“我之所以能對你這麼說教,不是我人生經驗什麼的勝過你,而是我現在在代表組織對你談話!剛才我沒大沒小喝止了韓會長,也不是我個人在喝止他,而是他沒懂此刻的我是在替誰說話!你剛才一進門還沒等我開口就愣住了,為什麼?因為你心裏是懂得我們這個陣容的含義的,隻是你存著萬一的僥幸,覺得我們這些人沒有意識到自己手裏的權力對不對?你以為送錢給李明博的那個貪得無厭的哥哥就有用了嗎?我明白的告訴你,他連手都插不進來!”
鄭仁燁麵色蒼白,卻依舊一言不發,而鄭進周竟然也是類似的表情。
話說,此刻,窗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鄭仁燁會長!”沉默了一會後,李滄東也終於開口了。“算了吧,你躲不掉的!真要是不行的話,我們7個人現在就可以在這個桌子上,挨個的給你那個總會的執委們打電話,我倒想看看,任何一個想繼續在電影圈子生存的人,有誰會選擇站在你那邊?”
所有人靜靜的看著鄭仁燁,等他答複。而良久,這個執掌了韓國電影人總會十幾年,在另一個沒有金鍾銘的時空裏一直熬到了2016年還不退休,甚至在跟九大協會徹底鬧掰後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單獨舉辦大鍾獎典禮的韓國電影強人,卻在麵前寥寥七個人的目光下,選擇了低頭。
權力來自於人,而很不巧的是,這個時空裏有這麼一個人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不能退休了,還要擔一身汙名!”鄭仁燁看向了桌子上的眾人。
“鄭進周會長潑的髒水。”金鍾銘還是用手捂著鼻子,然後冷淡的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另一邊的鄭進周。“那就請那位鄭會長為這位鄭會長擦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