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朗在一片混沌中向前走,就在他以為自己到了鬼門關之際,眼前又清明起來,他仔細辨認發現自己竟回到了揚州的家。看園中景象,還是好幾年前尚未修葺的樣子。一個胖墩墩的小男孩從月亮門中跑出來。蘇雲朗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小時候的自己。那小胖子跑到假山之後,踮起腳朝外看,涼亭中坐著好多人,爹爹姐姐還有來拜訪的客人。其中有一個高瘦的男孩,麵容清秀,已有了成年之貌。蘇雲朗樂了,認出對方正是少年時的段亦程,看情景,應該是過年時段家前來串門。大人們聊天,小孩子總是覺得無聊,姐姐那時也不過十二三歲,拉著段亦程去後花園玩耍。小胖墩蘇雲朗撅起嘴巴,他們走到哪兒都顛顛兒的跟著。姐姐提議玩遊戲,胖墩雲朗總是輸,輸了便不高興的看向段亦程尋求安慰。幻覺中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過了一年,胖墩雲朗已經不再那般胖了,天天數著日子,盼著段家登門。可是段家並不總來,隻有過年時才來一次。總算讓他盼到了過年,段亦程被他爹帶著又來了。蘇雲朗蹦蹦跳跳去找他玩,段亦程隻是問他姐姐為何沒來?蘇雲朗不高興,心想他總是惦念著姐姐,也不肯跟自己玩。成年蘇雲朗躲在樹後看,心下喟歎,那麼小的孩子又如何知道爭風吃醋呢,無非是跟著姐姐搶東西了。第二年元旦,蘇家姐姐又染了風寒。段亦程再來時遇見的便是偷穿姐姐裙子的蘇雲朗。蘇雲朗自以為偽裝的天衣無縫,拉著段亦程撒嬌。段亦程又想笑又是無可奈何,隻能陪著他玩耍。臨走時蘇雲朗跟他約定了日子,說要去山上看他。段亦程隻當他是鬧著玩便唯唯諾諾的答應了,沒想到蘇雲朗上了心,打聽到隔壁常家過些日子要去拜訪雲海道人,就跑去找常家跟自己同念一所私塾的常小六,讓他帶上自己一同前往。這消息後來被蘇家姐姐得知,當即阻止他,蘇雲朗耍賴撒潑說非去不可。姐姐那時也少不更事,無奈的同意了,不過要求一同前往。沒成想,這一去便遭遇一場血光之災。血冥幫半路偷襲了常家的馬車,蘇雲朗幾個小孩仗著身子小躲在馬車下麵逃過一劫。可是姐姐被砸成重傷,蘇雲朗偷偷在馬車下朝外看,看見段亦程也倒在血泊之中。蘇雲朗驚嚇過度,捂著臉泣不成聲,雖不知他是來接自己還是為了姐姐才來,但卻心疼他受了如此重傷……血冥幫以為人已全部解決便離去,段亦程憋著一口氣逃過一劫,他爬到車下拉出蘇家姐姐,不經意看到旁邊抖如篩糠卻全須全羽的蘇雲朗,滿是血痕的臉上一時閃過很多情緒……成年蘇雲朗幽魂似的飄過來,看著少年自己還在蜷縮著,而遠處段亦程背著姐姐一步一個血腳印往山上走。這麼多年過去了,姐姐遠嫁他方,自己由於刺激過度失去了記憶。還擁有那段血腥記憶的,恐怕隻有段亦程一個人了。或許他會怨自己,將他以及他喜歡的人帶進這麼一場災難之中。或許因為自己鑄成了大錯,老天爺才懲罰他不讓他喜歡的人喜歡自己。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自己要死了……眼前景象漸消,之後出現一道刺眼的光。蘇雲朗難耐的皺了皺眉,想用手擋住光,卻感覺手臂有千斤重。他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屋頂……還有床幔……下往下還有一個腦袋……蘇雲朗張嘴啊了一聲,發現聲音嘶啞,喉嚨很痛。會痛,是不是意味著自己還沒死啊?這時床邊的腦袋被驚醒,看著他愣了一會兒,激動道:“雲朗你總算醒了。”蘇雲朗才認出這是段亦程,隻是他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了?段亦程叫來大夫給蘇雲朗檢查,大夫說已無大礙,隻要多加修養就行。段亦程送走大夫柔聲對蘇雲朗說:“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蘇雲朗哪肯讓他離開,拽住他的袖子指指嗓子,段亦程會意,倒了水給他。蘇雲朗被他扶著坐起來,虛弱道:“我睡了多少天了?”“不多。”段亦程食指交叉,“十日。”“那麼久還叫不多。”蘇雲朗低下頭。“知道多還不快點醒過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段亦程捏捏他的下巴苦笑,“當時在地下你昏過去就沒再醒來,任我怎麼叫都不答應,我真怕你就這麼離開我了……小時候算命先生說你福大命大,凡事都能化險為夷,我一直記著,沒想到真的有用。”蘇雲朗也笑了:“那是因為每次都有你在我身邊,才能化險為夷啊。”段亦程湊過來輕輕摟住他:“還記得我在地下跟你說的話嗎?”蘇雲朗想了想,點點頭。段亦程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說過,過去那些不開心的事,不想起也好。既然如此,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我心裏一直有個結,但是這個結比起再也見不到你根本算不了什麼。雲朗,我也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蘇雲朗茫然的盯著他一會兒,而後才緩過來一般,難以置信道:“段兄你……不再討厭我了嗎?願意跟我在一起?我是不是還在做夢?你掐我一下。”段亦程無奈的笑道:“我哪有討厭你……喜歡還來不及。”“可是……可是。”蘇雲朗有些心虛道:“我已經都想起來了……之前的事,那時候你不是喜歡姐姐的嗎。”段亦程一愣,隨即苦笑:“當時年紀小,周圍又沒個女孩子,無意中對她有了些好感,也是稍縱即逝。倒是記憶裏總有個小胖子拽著我的袖子讓我背他,玩耍輸了就哭鼻子,簡直讓我沒辦法。”“那你之前為何不肯接受我。”蘇雲朗低下頭道。段亦程歎氣:“我說我心中有個結,那就是常家那場災禍。我恨自己當時那麼弱小,誰都保護不了。當時看見你姐姐身受重傷,心想著能救一個是一個。後來緩過來才發現我把你一人扔在死人堆裏。再見麵時你已經不認識我,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氣我還是真的失憶,想想覺得這樣兩不相欠也挺好。沒想到你又對我說喜歡,讓我一時亂了心神,每日都怕你想起以前的事,再恨我。”蘇雲朗沒想到他竟懷著這樣的念頭,當年之事對他影響如此之大,這麼多年還在自責。可憐他和姐姐都已淡忘這段往事,獨留他一人受折磨。“你不必再責備自己,我並不怪你。雖然我失了記憶,但還不是重新喜歡上了你”段亦程眼裏隱約帶著感動,他湊過去吻了蘇雲朗的唇,輕聲道:“能喜歡上你真好。”蘇雲朗頓時紅了臉,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段亦程雖然還想跟他親近親近,但看在他大病未愈的份上暫時作罷。……那日廢陵一戰,血冥幫被自己挖的通道堵死,隻有少數人逃了出來,一出墓室便被逮了個正著。此戰大捷,實屬惡人自作孽不可活。於是江湖又恢複了風平浪靜的局麵。兩個月後,沙塵飛揚的驛站門口行來兩匹高頭大馬。一白衣青年下了馬,四下觀瞧一陣對後麵跟著的黑衣青年道:“段兄,我們先在此休息一下吧。”段亦程頷首,兩人進了屋,夥計端上茶水。“這次回完家之後你想去哪兒?”段亦程伸手抹掉蘇雲朗鬢角一塊泥土道。蘇雲朗見他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也毫不避諱,既臉紅又有些甜蜜。“你想去哪兒,我就跟你去哪兒。”段亦程笑笑:“那跟我回去山上去看看吧,之後去楓葉山莊,徐三兄弟下個月成親,帖子都發了。”“哦,對啊對啊,我差點忘了。”蘇雲朗從懷裏摸出張皺巴巴的請柬,“下個月還來得及。”段亦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湊近道:“你之前不是說叫我亦程的嗎?為何又改口不叫了?”蘇雲朗有些不好意思:“叫習慣了,改不過來。”“昨天夜裏你可是脫口而出,叫的非常自然啊。”蘇雲朗臉唰的紅了,訝然半晌才說:“段兄,你果然……夠悶騷的。”段亦程眨眨眼,一派坦蕩之色:“不論是理論還是實際,我可都不如蘇家二少,以後還要多請教才好。”蘇雲朗無奈了:“你還計較我之前那些事啊,我現在、現在整個人都是你的,你害怕討不回來?”“這可是你說的。”段亦程嘴角彎起奸計得逞的笑容,俯在蘇雲朗耳邊嘀咕幾句。“段兄你真是……夠了……”蘇雲朗哭笑不得的扭過臉,看來他找的這個愛人遠遠不如看上去那麼純良正經啊。夕陽透過茅棚照在兩人身上,灑下兩道細長又親密的影子。—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