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歎息，卻不知是惆悵亦或無奈，放下手中為花草增添甘霖的花灑，正待轉入殿中，忽聞身後一把明亮的聲音響起：“小姐之風采，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綠波。”
我驚喜回身，裙裾飛揚，殿階下獨孤一身的白衣少年玉麵含笑，輕搖紙扇，正是衛子卿。
雖然心中驚訝他為何入得了這深宮內苑，又猜測他這久違後的出現是為了什麼，但聽了他的言語，還是忍不住掩嘴笑道：“珠玉在前，覺我形穢，公子久違不見，如果是為了取笑傾城，不若請進殿內，邊品香茗如何？”
我向他作了請的手勢，他會意跟隨我的步伐，在我們甫踏入殿，“咿呀”一聲，殿門隨即關閉，青銅就在那一門之隔外為我們把守望風。
而殿裏，楠木翹幾上，新茶初沸。
我委坐於翹幾旁，示意衛子卿也坐下，他稍稍一愣，便一揖收起折扇於對麵坐下。
我端起爐上的琥珀黃花梨茶壺，治器，納茶，候湯，衝茶，淋灌，燙杯，灑茶，然後端了一杯給衛子卿。
杯是五彩剪紙紋白瓷，水是初夏收起的晨露，茶是新秋的雛菊，一時香氣四溢，衛子卿釋然一籲，笑聲頓起：“就你還有這閑情逸致，你可知，外麵都鬧翻天了。”
我正執了一杯置聞著，聽他這麼一說，便放下茶杯，不解地望著他詢問。
他看著我，“你怎麼是這副表情？沒有驚訝或者疑惑？”
我淡淡一笑，“**從來不允男眷進入，你此番來過，定是有要事，所以，我便等你說罷？”
衛子卿微微歎氣，見我還等著他的下話，道：“晏帝從前有一名寵姬，名喚杜若，你可知道？”
一聽這個名字，執杯的手指略一顫抖，灑了些許茶水在幾麵上，垂下眼睛注視著那在墨色翹幾上閃閃盈亮的水漬。
杜若？是那刻滿半壁，使得羽澤苦念一生的美妙女子罷？
是了，她如今成了黎王的妃，同我一樣，被作為賜品賞賜到了黎國。
可為何我在黎國的這些日子不曾見過，甚至不曾聽聞過她？
一段時間的沉默思索，最後深吸口氣，抬頭，點頭道：“是，久聞其名，卻未曾見過，也是一名為政治而犧牲自我的女子罷？”
“沒錯，她和你一樣，皆為政治而犧牲自我，但她又與你不同。”衛子卿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才道：“你，是為了前朝的國恨家仇，而她，與羽澤相愛，卻是甘願為他坐穩江山社稷成了黎王的枕邊人。”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憑她的美貌，現如今，必是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了。”
“可黎王身邊從來最不缺的就是貌美之人，何況你我皆知，他並非真正風流好色的人，所以。”衛子卿突然正色的看著我：“杜若初進宮沒多久就瘋了，沒有人知道原因，且沒有人治得了其瘋癲之症。”
壺裏的茶水沸騰著，頂得蓋子撲撲作響。我凝視著衛子卿，心中卻有千種情緒，萬般思量，最終歸結了心頭不敢置信的一句話，那就是：杜若瘋了。
那個有晏國第一美人之稱，美得令我自相形穢，美得羽澤念念不忘的女子，竟然瘋了？
我不信，除非親眼所見，否則一定不信。
衛子卿卻是一臉肯定的回視我，“她瘋了之後一直被黎王禁錮在孤樹池西側的霓音宮，平常不發病時還好，可一發病，便會把這黎宮鬧得翻天覆地，黎王因她是晏帝所賜，所以既不能對她有何處置，還得封鎖消息以免傳到晏國去。”
衛子卿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我仰起臉，目不轉睛的凝望他，希望從他眼底看到玩味的神采，哪怕一絲一縷也好，可他終究是認真的，沒有半點平常落拓不羈的態度。
那麼，就是真的麼？
可是……可是……突然，腦海中閃現出一抹情景。
那日初進宮時，途經孤樹池，西側繁林樹旁，躲於木槿後窺探的那名蓬頭垢麵的人，那雙明亮而神秘的眼眸至今仍然清晰的存在我的記憶之中，難道……當時以為是疲憊出現的幻象其實是真的？
重重霧氣彌漫上來，說不清是為那樣絕色的女子瘋癲而惋惜，還是因為她擯棄私利的大義，最終自己卻陷入想愛不能愛的絕境而感動……
也就在這時，我聽見外頭青桐刻意而高亢的通報聲喊道：“黎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