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節 黎明與黃昏(1 / 2)

天亮得陰沉沉的,無精打采,像是剛睡醒的人懶散地睜開惺忪的眼睛。貴陽城緩緩地從夜裏蘇醒,開始一天並不匆忙的生活。

在貴陽這種節奏並不快的城市,每天的清晨就像是一首舒緩的輕音樂,人們總是懷著休閑的情致,悠然地工作和生活。

大營路上偶爾來去幾輛出租,就是城市音樂最輕柔的前奏。這個時候,紫金莊園A座總會亮起一串燈飾,像是店門前的霓虹,但又比那個顯得莊重。在第11層的窗台後麵,閃爍的廣告牌穩穩當當地立著,“雲石私人事務所”幾個大字在蒙蒙亮的清晨顯得與慵懶的生活節奏不那麼相符,但是像樂章中幾個偶爾跳躍的半音一樣,它早已融進了整個旋律,是天才靈光一現而加入的充滿靈性的微妙變奏。

1102公寓裏麵並不像廣告牌一樣明亮,主人相反刻意地用窗簾遮擋了一下光線,整個客廳昏昏暗暗。一張大班台後顯出一個人的輪廓,他前傾著坐在椅子上,右手撐起下巴,整個身體一動不動,像是桌上放著一尊羅丹的雕塑。黑影顯現出他整個的輪廓,他有著寬大的前額、挺拔的鼻梁,倔強的嘴唇被不長不短的胡茬包圍著,他的深眼眶在亞洲人中並不多見,棕色的眼眸望向前方,但並不聚焦在某個確定的物體上,身體不動,把能量全借給整個大腦。此刻他的大腦正在飛快地運轉,漸漸地,客廳裏擺設的東西在他眼裏都隻剩下了影子,黑漆漆連成一片,所有的思緒像在黑板上演寫一樣清晰有序。再接著,影子們開始在眼中跳動,支離分散開,成了許多運動的碎片,不一會兒,又慢慢地相互靠攏,交融,聚合,形成一個新的形象。通常,那也正是他所思考和求證的正確結果。

他關上一份黃色的牛皮紙殼文件夾,把散落著放在桌麵上的幾張照片疊了疊,塞回文件夾裏。照片是某處郊外的草叢裏,一直人類小臂的各個細部特寫。手指纖長細嫩,像是年輕女人的手,皮膚本來白皙或者因為血液流盡,在褐黃的土壤和鮮綠的草葉中襯顯得尤其的白;盡管沾了土,仍然看得出本來潔淨的生活習慣;指甲斷了幾個,剩餘的和皮膚一樣光潔潤滑;手掌勉強握著,又像沒有完全撐開,在途中突然停住,擺了個隱晦的手勢。他深呼吸一下,像是練習完一套拳路以後,最終調整時的那一下吐納。他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旁邊,從琴架上取來一把古典吉他,在柔和的暗光下,吉他顯得像個端莊文秀的姑娘,琴箱的弧線很完美,像是美人的腰身。雪鬆木麵板的色調在暗暗的光線下十分圓潤飽滿,玫瑰木的側板和背板則讓琴體看起來非常恬靜沉穩。隻需要輕輕地撥弄琴弦,這個美人便能歌唱。他欣賞地點點頭,坐回椅子裏,拿來一個小凳墊起左腳,將吉他固定在左右大腿及胸口之間,他雙手環抱著琴,閉著眼,像擁著愛人一樣全身微微搖了搖,在一小段心與琴的交流以後,撥動琴弦,輪指技法彈奏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讓整間寧靜的房子裏充滿了流動的旋律。

小臥室的門打開來,從裏麵走出一個剛起床的年輕男人。他蓬鬆著頭發,腳跟不著地地飄著行走,和任何一個沒有睡醒的人一樣。他泡了杯茶,一下把自己扔進另一張略小的班台後的皮椅上。音樂漸漸弱下來,結束。像是被餘音帶走了靈魂,客廳一下子安靜地讓人難以適應。

演奏者收起彈琴的架勢,一邊把琴放回原處一邊說到:“剛一起床就這麼沒精神。你的生活應該好好安排一下了,年紀輕輕的小夥子這麼萎靡不是什麼好的事情。”他的話語沉穩有力又不失溫柔,不是責備,更像關心,是個中年人的聲音。

“這可不能怪我,我昨天晚上一直都沒有睡好,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害得我翻來覆去的睡得不踏實。”

年長的人回到椅子上坐下,饒有興味地問到:“哦,做夢了?說來聽聽。”

“嗯。其實具體的細節我也記不太清了,就好像是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車,不知怎麼的,好像還沒有到家我就已經下了車,莫名其妙地蹬著那種小時候騎的小三輪車顛兒顛兒地跑上一座山,然後看到樹林裏有一座滑梯,我有沒有去滑那個滑梯記不清了,再然後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好像有個帶著麵具的人拿著龍頭水槍噴我,把我追到一個斷橋上。再然後發生什麼就都不記得了,最後我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醒了。哥,心理學是你的專長,幫我分析分析。我覺得我這是想家了,什麼時候真該抽空回家一趟,我媽做的地三鮮很久都沒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