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的如墨,伸手不見五指。接連下了多天的雨,風吹過,都能感到那冰冷的濕意。
肖蓉抱著女兒苗苗小心翼翼的走在田秀菊後麵,明顯大了幾個號的雨鞋每走一步都因為踩出鞋裏的空氣發而出“噗噗”的聲音。
沒有人說話,四周寂靜的有些可怕,除了風吹動遠處鬆樹發出的“嗚嗚”聲外,肖蓉就隻聽見自己走路時發出的極有規律的“噗噗”聲。田秀菊打著手電走在前麵,臂彎裏挽著一個竹籃,也是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田埂上。這條路是田秀菊自己選的,是從村裏去到河邊的最近的路,雖然要經過這一片水田,但比起那條到河邊運沙子的土路來講,確實近了不少。肖蓉對村子裏的情況還是不太熟悉,對於去哪裏,走哪條路,她基本沒有發言權,隻要跟著田秀菊就好了。
這些天連著下了好幾天的秋雨,再加上村裏人都忙著收二季稻,窄窄的田埂早就被踩的一片泥濘。肖蓉每走一步都得極其小心,她怕自己摔倒,更怕不小心驚醒懷裏沉睡的女兒。女兒才五個月大,被包在嬰兒毯裏正睡的香甜,絲毫不受自己母親不安和忐忑的心情影響。
田秀菊手裏的手電筒不時的照一下自己腳下,更多的時候是幫肖蓉照著。那些已經被收走穀子的稻杆被村裏人紮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堅在田裏,影影綽綽的,像一排排接受檢閱的小矮人。在朦朧的光暈下,倒也是有些詩情畫意。
農村的夜景肖蓉是很小見到的,尤其是在這樣的深夜在這樣遠離村子的田埂上。換了有才情的文人騷客,也許會有比美於《荷塘夜色》這樣唯美的佳作傳世。但肖蓉沒這個心思,田秀菊表情凝重,一聲不吭的在前麵帶路,這種壓抑的氛圍讓這寒風都有些凝重。田秀英走的快些,時不時的要停下來等走的極其小心的兒媳婦,幫她照著前麵的路。
在這樣刮著寒風的秋夜裏,都能看到肖蓉臉上細密的汗珠,田秀菊也知道確實難為這個從小在省城長大的兒媳婦了。再看到半夜被從床上抱起來,在肖蓉懷裏的苗苗,田秀菊心裏更不好受。這個孫女是家裏真正的寶貝,如果不是農村有那麼多的講究,不是隔壁村劉瞎子的再三強調,她怎麼也不舍得寶貝孫女出來受這場罪。
路已經不遠了,上了前麵那個土坡就是河堤。肖蓉也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個土坡,心裏稍微鬆了一點點,她打定主意,回來的時候絕不再走這田埂。這一趟走下來,她自覺都有些精力疲憊了。
土坡上種了許多的鬆樹,這片鬆林估計也是當做防風林種的。越靠近土坡,那風吹過鬆林發出的“嗚嗚”聲越大,加上鬆針落在草地上的沙沙聲。在這樣漆黑的夜裏,哪怕田秀菊在前麵,肖蓉也總覺得後背冰涼,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背後。她抱緊懷裏的苗苗,怕女兒被嚇醒,也想給自己一點點的安全感。
夜裏,路似乎沒有盡頭,肖蓉死死的盯著自己腳下那微弱的手電筒光機械的走著。等得上了土坡,肖蓉才發現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被這冷風一吹,隻感覺徹骨的寒意。怕是自己明天要感冒發燒了,肖蓉無奈的輕輕搖了搖頭。
對於田秀菊今天晚上的要求和安排,肖蓉雖然非常的反感和不以為是,但她拒絕不了。看著走在自己前麵那個幹枯瘦小的女人,肖蓉也是心酸。同為女人,同為母親,她現在能理解田秀菊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很多事情在她看來不可思議。
這個五十歲不到的女人,在自己兒子出車禍後,隻是在第一天抱著兒子哭了一天。第二天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每天在醫院和家裏連軸轉,爆發出來驚人的精神和毅力。但肖蓉隻要看著婆婆日漸消瘦的身體和那幾乎幾天就枯白的頭發,就知道田秀菊心裏壓抑的悲痛和絕望。借著手電筒的微光,看見田秀菊蒼老如同七十歲的臉,肖蓉一陣陣的絞痛。她不敢安慰自己的婆婆,因為隻要一提起這些,引得自己傷心流淚不說,更會激起田秀菊壓抑在心底的痛苦。走在自己前麵的這個女人確實承受不起更多了,也不該讓她承受更多。
肖蓉的丈夫陳為民是這個小村走出去的唯一的一個大學生,在省師大畢業後,回到小村所在的小鎮教書。肖蓉也是那個時候拒絕了家裏的安排離開省城跟陳為民一起到小鎮的中心中學教書的,他們倆是鎮中心中學唯一的兩個師範類本科學曆的老師。陳為民是田秀菊的驕傲,也是她一輩子的心血,可現在她的驕傲和心血被毀了,被一輛隻裝了幾頭豬的三輪摩托車給毀了。陳為民出事到現在,快半年了,一直沒有醒過來,而且情況越來越糟。這個枯瘦的農村女人,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渴望為自己的兒子撐起那渡過生命難關的獨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