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一位編輯同誌,要我寫一部反映五十年代青年人的婚姻戀情的小說。來信以圍城將帥,並以兵臨城下的凱旋者身份對我說:“你是五十年代的團委書記,現在又是位著名作家,你自身的愛情生活一定很有幾分傳奇色彩。寫這樣一本書非你莫屬了。”
編輯的約稿有點象民間傳說的“催命鬼”。“催命鬼”在客家地方有一個很不順耳的代號,曰:“陰差”。傳說有個老者,白發童顏,從未沾疾,眼下兒孫繞膝;生活也過得可以,十殿閻君派來催命的“陰差”到了,說:“老爺,十殿閻老爺派我們請你去。”老人正在喝酒,桌上放著的下酒料全是廣州進貢給皇上設筵的上等臘味。這位老者喝得正來勁的時候,沒想到閻君派來的差鬼到了。此時正值深秋,老人身著一件汗衣,對那差鬼伸出一隻粗大的手臂說:“你騎我這手臂,全是一棱棱的肉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還遠遠沒到該去地府見閻君的時候。”催命的陰差示出閻王在老人姓名、性別、年齡、籍貫特征的催命簿上畫了“√”的“傳票”給他。老人知道歲數已盡,便要求說:“公公,讓我把這桌上的酒喝完,隨後便隨你一起赴陰曹。”陰差聽罷雖抱歉然而卻強硬地說:“時辰到了!閻王注定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老人在他說後即席倒地。家人見狀七手八腳地搶救,但任你怎樣搶救完全徒勞。老人已七孔流血,肛門鬆弛,瞳孔放大,心跳停止。死相俱全,隻好給老者準備後事。可見,時辰到了,催命鬼連老人讓他多飲一杯酒的時間都不肯多給。
我那位約稿的編輯絕不象催命鬼那般刻薄,約稿信,催問寫作進度的電報和電話雖然月月不斷,但他心地寬恕慈悲。約稿累計的時間前後長達四年。
這位編輯在每每寫來催稿信的同時,都附上一疊讀者信函——因我過去經這位編輯之手出版過一部長篇小說,曾引起反響,故有一些讀者把信寄往編輯部——信函雖多,但都充滿好奇心。有的問:“聽說五十年代的青年思想最純潔,婚姻觀十分端正。您對此有何看法?”,“五十年代的愛情,和五十年代青年人的思想一樣,純潔得象天空和大海的蔚藍色。所以有人把五十年代的青年美譽為‘蔚藍色的一代’。”
這類信件充滿溢美之詞,恭維多於讚譽。但提出的問題卻令人深思。
有的讀者來信說:“五十年代的婚姻是政治婚姻,成分、社關決定愛情的成敗。那年頭政治運動多,階級鬥爭被引進花團錦簇的愛情領域,愛情的性質變了,被罩上了一層濃厚的政治色彩,愛情被納入了政治的範疇。幹部進行審幹時,如果男方根正苗紅,女方是三青團骨幹,對此組織上便勸男方和偽黨團骨幹離婚,至於‘反胡風’、‘反右’、‘說反’,因政治原因脫離婚姻關係的更無法統計。轟動一時的電影《天雲山傳奇》,便是描述政治婚姻大悲劇的一部獲獎片。”
這類信件把一切不幸的愛情全歸罪於“政治婚姻”。應該承認,政治婚姻造成的愛情悲劇所涉及的麵積確實太寬了,而今想起那些不幸的酸心事,仍令人心有餘悸。
但是,婚姻和愛情是人類曆史上最為複雜最為棘手的社會問題。無論哪個社會,哪個製度,哪個國家,哪種法律,婚姻問題都是最令人關注,也最令頭痛的問題。
五十年代對年輕人的愛情和婚姻確實有過過多的幹預,而且最令人害怕的是動用行政幹預。行政幹預,更多的是居於政治原因。政曆、社關、出身,成了新的門第觀,對一個人的愛情成敗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自然也釀成了許多愛情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