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 2)

伊萬·伊裏奇還從來沒有這樣罵過人,但這次已怒不可遏,而且頭暈腦脹的。他是個滴酒不沾的人,所以,不過五六杯,酒力就上來了。然而夜色是那樣令人陶醉。天氣寒冷,但卻異常寧靜,沒有一絲風。天空晴朗,滿天星鬥,一輪明月使大地灑滿淡淡的銀白色清輝。夜是這麼美,伊萬·伊裏奇走上五十步差不多就忘了自己的遭遇。不知怎麼的,他慢慢地變得特別高興起來。況且,人在微醉時是很容易改變印象的。他甚至對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那些難看的木屋,也有了好感。

“要知道,我步行走也是很愜意的嘛,”他暗自想著,“要給特裏豐一點顏色看,我才解悶哩。說真的,真該經常步行才行!哪有什麼呢?到了大街上我馬上就可以找到出租馬車了。夜色多麼迷人!這裏的小木屋也是那麼好看!也許那裏麵住著小人物、當官的……商人,也許……還有那個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他們全都是些頑固分子、老笨蛋!c′estlemot(說得好),正是一些笨蛋。不過,他是聰明人,有bonsens(健康的頭腦),對事物有冷靜、具體的見解,可是老了,老了!不說這個啦,有什麼好說的呢!……有什麼好說的……受不了啦!他這是想說什麼呀?他說的時候甚至也在思考哩。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明白我的話,怎麼會不明白呢?不理解是要比理解難一些嘛。重要的是我相信,打從心裏相信了。人道……仁愛。還人於自身……使他本來的人格得以再生,到那時……從現有的材料著手吧。看來很清楚啦!是吧!請允許我拿三段論作為例子吧:比如,當我們遇到當官的,一個貧窮、備受磨難的官,問:‘喂……你是誰?’答:‘當官的’。好一個當官的;接著問;‘你是什麼官?’答:某某官,據他說是某某官。‘你還在職?’——‘還在職!’——‘你想做幸運者?’‘想’。——‘哪該怎麼做?’問題就在這裏,問題就在這裏。‘為什麼?’因為……這個人從一兩句話中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成了我的人,可以說,他落入了圈套,因此,我為他所做的一切,即使是為了他的利益,卻都是按我的想法做的。這個謝苗·伊萬諾維奇真是個下流的家夥!他的嘴臉有多麼醜惡……‘您用鞭子抽他吧’,這是他故意說的。不,你在撒謊,你自己去抽吧,我是不會去抽的;我要用語言說得他難過,數落得他難受,這樣他就會醒悟的。關於體罰,哼……問題還沒有解決呢,哼……上不上埃梅蘭斯家去呢?呸,真見鬼,這該死的木板人行道!”他突然絆了一跤大叫一聲。“這是什麼京都啊!什麼文明地方啊!把腿都摔斷了。哼,我恨死了那個謝苗·伊萬諾維奇;一副可憎的嘴臉。當我說人們在精神上將互相支持時,他剛才竟然譏笑我。人們是會互相支持的嘛,這與你有何相幹?你呀我不會支持的;我很快就去支持農夫……要是遇到了農夫,我就去同他說。不過,我喝醉了,也許不該罵了,也許現在就不該這樣罵……哼,我再也不喝酒了。你今晚喋喋不休,明天就會後悔的。還好,我走路還沒有踉踉蹌蹌……其實,他們全都是騙子!”

伊萬·伊裏奇沿著人行道一邊走一邊斷斷續續地在思考。清新的空氣向他迎麵撲來,可以說是使他精神振奮起來了。過了四五分鍾他平靜下來,昏昏欲睡。但忽然間,在離大街兩步的地方他聽到有音樂聲。舉目望去,在街道的那一邊,在一幢十分破舊但很大的木頭平房裏正在舉行盛宴。小提琴聲一陣陣傳來,低音提琴吱吱啞啞,長笛發出尖銳刺耳的抑揚聲,它們奏著歡快的卡德爾舞曲。窗子下麵站著一群人,多數是穿著棉衣、裹著頭巾的婦女,她們拚命想要透過窗縫看清什麼。看來,裏麵熱鬧非凡。跳舞跺腳的嘈雜聲傳到了街道的這一邊。伊萬·伊裏奇看見不遠處有一個警察,就朝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