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忘憂(1 / 1)

阿妹從來沒有想過會遇見那麼一個人。

煙雨三月的平江城中永遠彌漫著清清冷冷的寒氣,繚繞在身側雖不如臘月的寒風般刺骨,卻也別有一番冰寒。這種寒意更猶如要冷到人的心肺裏去,呼吸間都是冷人骨血。

此時天色剛剛蒙蒙亮,忘川江邊破舊的茅草屋在清晨的空氣中顫顫巍巍的支撐著著它不堪重負的身體,屋中一群黑瘦的孩子們期期艾艾的擠作一團用以取暖。他們是這個平江城中最下等的一群人,若是忍不過難捱的饑餓或是突來的病痛,便隻能是死去這唯一的下場,甚至連屍體都無處安放,成為亂葬崗外無數野獸的口中之食。

這個世道本就殘酷,更何況現在的這個國家也並不見得有多安寧。

“喜哥。”

微弱的聲音在死寂的茅草屋中顯得異常明顯,屋中最角落的原本是空地的地方堆了一些幹草,上麵正靜靜的躺著一個孩子。因為衣衫太過破爛不堪,已經無法分辨出是男是女,隻是看她微小的身體縮成一團,輕輕打著顫,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帶著蒙蒙霧氣望向中間的一群孩子中的一個,口中喃喃喚著“喜哥”。

孩子群中有一個孩子循聲望來,同樣的衣衫襤褸,甚至也可以說是衣不蔽體,他微挪了挪身子就要站起來卻突兀的被身邊的另一個孩子伸手拉住,“你不能去,阿妹生的病我們治不了,如果傳染開來我們都要死。”

喜哥的手微頓了頓,望向牆角的目光溫暖而掙紮。阿妹是他一手帶大的,現在也才不滿四歲,她一個人在那個角落裏瑟瑟發抖讓他怎麼能不心疼?

就算,就算這病真的會傳染…他就能夠扔下阿妹不管了麼……

喜哥顫抖的身子逐漸穩定下來,拉住喜哥的同伴似乎以為他終於想通了便也放開手來,卻不想一個不慎,喜哥就已經溜出了團體,一個人朝著阿妹的方向走過去。

“你過去了就不能再回來了,阿妹也不會想讓你陪她一起死的。”

“等會我會帶阿妹離開,你們不用擔心阿妹的病了。”

喜哥的聲音很平淡,他顫抖著雙手將牆角草垛上奄奄一息的阿妹攬進懷裏,小小的人兒身上傳來的異常的高溫讓已經十來歲的他心顫不已。這是他的阿妹,原本冰雪聰明的小妹,如今已經燒得如此虛弱。

他沒有錢看大夫,但或許他可以把自己賣掉,這樣也許就可以給阿妹看病了。

喜哥收拾了阿妹的衣物,將周圍唯一的一條破布毯子拉起來包裹住懷中一直呢喃著他名字的小人兒,轉身就朝門外走去。這裏,再也不是他們的家了。

那天,有其他的小乞丐說他看見喜哥抱著阿妹跑遍了整個平江城,最後卻還是沒了聲息。

阿妹醒來的時候正躺在溫暖的小床上,周圍的空氣裏散發著一種她從未聞過的清香,甜甜的,像是曾經跟著喜哥遠遠聞過的糖人的氣味。床邊的幔帳上有著她看不懂的精致圖案,雕梁畫棟,彌漫著另一種她不懂得溫文氣息。

她突然想起昏迷前的最後一個畫麵,冰冷的忘憂橋洞下,抱著她的喜哥的冰冷氣息還有微微彌散的血腥味,還有,朝她走來的那個一身墨衣烈烈,笑的溫暖卓絕的神祗。

喜哥受了傷,她小小的腦袋裏雖然什麼都沒有裝過,但是對血腥卻異常敏感。橋洞下麵有個人突然竄出來傷了喜哥,那把劍從背後穿胸而過,喜哥當時卻是穩穩的將她放在了地上,然後護住了她。

那個人,在殺了傷了喜哥的人之後朝她走來,微笑著伸出雙手對著她說,千兒,跟我回家。

他說,千兒,跟我回家。

那一瞬,萬般光華都不及那一身墨色烈烈,世間所有溫暖都停滯在那一人身上,宛如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