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上千人,在深坑之中蠕動,掙紮,歇斯底裏。
一鏟子又一鏟子,挖出來的泥土填了回去,壓住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哭喊聲。那泥土之下,還有人想要伸出手,伸出頭,不想死,士兵們踩著跺著,就把這個地方變回原來的樣子。
荒山野嶺,一道霹靂從天而降,轟隆隆的雷聲隨後傳來。
副將對著天揮了揮馬鞭,怨道:“這會兒才下雨!太陽都下山了!”
掉轉馬頭,副將集合了士兵,匆匆要回鹹陽城,這裏所發生的,連噩夢都算不上。
天已黑,所有人都是饑腸轆轆,豆大的雨滴撲棱撲棱地砸下來,這支辛苦的軍隊像是打了敗仗一般,垂著腦袋,拖拉著前行。
“將軍!”隊伍後麵傳來了呼喊聲,副將不滿地勒住馬,回頭望去,“叫什麼!”“這個術士暈死過去了!”一個士兵大聲傳話。
“爺爺的!什麼大不了的事!找地埋了!”副將吼了一嗓子,誰再敢延誤回營,一定上去抽他幾十鞭子。
隊伍後麵的士兵踹了踹不省人事的年輕人,轉身去拉幾個兄弟,“再挖個坑,把他埋了!”那幾個士兵“哼哼”起來,渾身沒力氣,翻了翻白眼。
那士兵撓了撓頭,瞅見其他幾個年輕術士,馬上有了主意,“你們幾個!去把他埋了!”
雨越下越大,月光清冷,幾個士兵淋著雨,聽著小樹林裏挖掘的聲音,不耐煩地在路邊等著,“快點!埋好就都滾出來!”
那幾個年輕術士不敢懈怠,又過了一刻,才跑出林子,被士兵踹了幾腳,陪著笑臉離去了。
瓢潑大雨之聲,打破了靜蕩蕩的郊野山林,鳥蟲回窩,百獸歸隱。
小樹林中,一隻血手,從剛填埋好的坑中伸了出來,緊接著是另一隻血手,兩隻手摳挖著泥土,人頭才冒了出來,那泥人“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抱住坑邊的小樹,使勁把自己從坑裏拽了出來。
頃刻之間,雨水衝刷掉了他身上的泥巴,一張俊美的臉露了出來,他抱著小樹,慢慢沒了力氣,隻能鬆手,趴在地上,看著身邊的泥坑,他又笑了。
侯生與盧生早已料到秦皇要來問罪,便落荒而逃了,自己卻像是撿到了大便宜,回來上報立功,以為靠著這張能說會道的嘴,出頭的日子就不遠了,沒想到卻是往墳墓裏跳啊!回了拜仙台就被士兵擒住,想跑都跑不了。
那年輕人想著想著,張著嘴大笑起來,手心上熱辣辣的疼痛,讓他抬起貼在泥地上的臉。
挖坑磨的,水泡全破了,血流也止了,隻剩疼痛了,年輕人看著手心,不再笑了,一陣悲慟湧起,夾雜著愧疚,懊悔與憤怒,忽然特別想哭,他奮力挖掘的那片土地之下,活埋了自己的師友,活埋了平日裏自己喜歡與憎恨的人。
終究還是哭了,他依稀還能看到土壤中僵硬的手指。
他逃出來了,築長城也不用去了,可這痛楚會在心中,永世都磨滅不了。
雨依然下,月冷雲淡,天地之間,隻有一個年輕人,在為自己,為那些死去的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