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綺發愣時,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再次傳來,“去坐好。”
這是命令。
張綺怔了怔,慢慢上前,慢慢在那幾前跪坐好。
這時,她又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傳來,“解下頭發。”
張綺傻了一會,依言把秀發解散。
“繼續!”
繼續?什麼繼續?
張綺怔怔地回頭向他看來。
他這次沒有看向她,隻是側頭看著左側的牆壁,啞聲道:“繼續。”
張綺回過頭來。
她看了看手中的梳子,頓了頓後,慢慢拿過那銅鏡,把那銅鏡緩慢地擺在自己麵前後,她又回過頭來。
他已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了。見她回頭,他嘶啞地命令道:“繼續。”
這時,張綺明白過來。
他是要她梳妝。
當下,她一一摘下頭上的發釵飾物,拿起那玉梳,慢慢的,就著銅鏡,梳起自己長達腰間的墨發來。
隨著一縷縷墨發在她的動作間飄散開來,陡然的,房中變得明亮而沉靜起來。
那一日一日,她從他懷中清醒,總是這樣坐在幾旁,笑靨如花地梳妝著。那時侯,她是微笑的,他也是微笑的。
墨發一縷一縷梳順,一縷一縷卷起,一縷一縷像穿花一般,在她的指間穿梭,然後用一根釵子便可固定。
梳完發後,張綺靜靜地站起,如往常任何一個清晨一樣,她走到一模一樣的角落處,就著水盆把臉淨幹。
然後,她又回到幾前,把白粉看了看後,放到一側——她還年輕美貌,這些白粉會掩去她青春的明透和白潤粉紅。
拿起胭指,她一點一點按在唇上。
她的動作仔細而優雅,因寧靜和專注,她的眉眼間,閃耀著隱隱的愉悅幸福。她細細的,均勻地把那胭指一點點按上去, 直到她嫣紅的小嘴變得紅透。
以往做完這個動作後,她興致來時,會悄悄潛到他身邊,把塗得紅紅的唇印在他的頸項上,鎖骨上,甚至,在他沒有注意的耳後,也會悄悄印上一個。讓他洗也洗不去,總是被身邊的將士笑話。
不過,此時此刻,自是沒有這麼洗妝的必要,垂下眸,張綺從另一側幾上,拿出一塊幹淨的布帛,一點又一點,把唇上塗得太紅的胭脂拭淡。
張綺的身後,已傳來低低的哽咽聲。
把胭脂放下,張綺拿起了額黃,這額黃,她給剪成了梅花狀,高興時,她會把它貼在額心。不過張綺一向懶得過份,大多數時候,她是不貼額黃的。
把妝化好後,見到蘭陵王還沒有開口,張綺走到一側,拿起放在塌旁的, 她以往慣常穿的粉紅裳服。
她一直是一個很俗很俗的人,她不喜歡那種高貴的大紅,金黃和紫色,也不喜歡代表風雅脫俗的白色,更不喜歡凜冽的黑色,不喜歡很少有人穿是出來的青色。
她喜歡的,其實隻是這種粉嫩粉嫩,既帶著黃,又透著一點紅的橘色。便如那枝頭的桃花,她喜歡這種平平常常,熱熱鬧鬧的顏色。
把粉紅裳服穿好,張綺低下頭,從床塌的另一個角落,拿出一雙擦洗得幹幹淨淨,她才穿了三次便因離開而廢棄的靴子後,張綺已打扮妥當。
她回過頭向他看去。
堪堪回頭,後麵終於傳來他沙啞的聲音,“重來!”
重來?
什麼意思?
張綺怔怔地站在那裏。
這時,他沙啞的聲音又傳來,“重做一遍。”
重做一遍麼?
張綺垂下眸,她慢慢解下身上的衣裳,慢慢穿上自己來時的裳服,慢慢地走回剛才的塌幾旁,慢慢地,重新拿起玉梳。
重新解去墨發,重新挽起雲鬢,重新洗去鉛華,重新抹上胭粉。
當一切妥當時,她又聽到他命令道:“再來,再做一遍。”
便這樣,在這麼寧靜的時刻,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寧靜的,美如春花的張綺,一遍一遍地梳妝著。每每她在紅唇上塗上胭脂,又輕輕拭淡一些時,隱隱間,總是有那麼一兩聲哽咽傳來。
這一刻,外麵春光燦爛,暖洋洋的太陽照耀在天地間,無數的少年男女,正嬉笑著遊玩在春河之畔,涼亭之上。
這一刻,美麗的宮妃一次又一次脫下她的宮裝,解去她的雲鬢,一次又一次的,如以往那無數個日夜一般,為君妝點容顏,為君染上鉛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低低地說道:“可以了。”
如來時一樣,他匆忙地抱著她,在寂寂春風中,把她送到了清河巷。
清河巷中,當張綺的馬車啟動時,她忍不住回過頭去。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高大的,一襲玄衣的寂寞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視野。
直到她淚流滿麵,直到什麼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