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如秋水般明澈清冷的眸光,迎上了蘭陵王的。
對著他,她的眼中再無半點媚好,自然,也無半分情意。她安靜地看著他一陣,低下頭,朝他福了福後,說道:“那些時日,因阿綺過於任性,給郡王添麻煩了。”
她不理會臉色一沉的蘭陵王,徑自越過他,走向鄭瑜。
看到她走近,鄭瑜連忙走上兩步,伸手親密地握向張綺的手。
張綺退後半步,避開了她的親熱。
在鄭瑜的難堪中,張綺卻是朝她盈盈一福。垂著眸,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女郎與蘭陵郡王自幼相得,原是天造地設的緣份。是阿綺任性,一直擋在你們中間,還百般阻攔……現在,阿綺也要走了,還請女郎勿要記恨昔日之事。”
說到這裏,她退後幾步,轉過頭朝著婁齊微笑道:“我們走吧。”
四字剛出,一隻手便猛然伸出,牢牢握住了張綺的手腕!
唇抿成一線,蘭陵王俊美的臉上,隱隱有著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慌亂: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張綺,似乎一切都已經放開,似乎與他橋歸橋,路歸路,永生永世再不相幹!
他握緊她的手腕,喉結滾動了一下後,嘶啞地說道:“阿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走?我不許!”
張綺回眸。
夕陽中,她眸中流醉,隱隱有著一抹說不出的冷漠和風華。她眉目如畫的臉上,盡是嘲諷,靜靜看著蘭陵王,張綺紅唇一啟,輕聲道:“你不許?”她低低笑道:“不必了,太後都許我了。”
伸出另一隻手,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掰開,他卻又一根一根重新收緊。張綺掰了一陣,吵願再做無用功。便停下掙紮,抬眸瞟著他,漫不經心地一笑後,低下頭任由額側的青絲遮住眉眼,靜靜地說道:“長恭……”
這個稱呼如此溫柔,直讓蘭陵王剛起的慌亂又少少消去了些。
張綺寧靜地說道:“長恭,你是大好男兒,你還會建功立業,還會青史留名……你的妻室,也會很溫柔很賢淑,她愛你敬你,會助你一路青雲。”雖然最終的結果,是不到三十便功高震主而逝。不過這也沒什麼,在這樣的世道,有幾個能活到三十歲的?她自己就不一定能活過三十歲。
張綺收起臉上的嘲諷,抬頭溫柔地看著他。
伸出手,張綺溫柔地撫向他緊皺的眉峰,輕輕說道:“長恭,你現在隻是不適應,真的,你隻是現在不適應。如果你實在受不了,可以去紅樓裏坐坐,你會發現,那裏美人很多,那裏也會有如我一般溫柔解語的花兒。”
她低低一笑,湊上唇在他的唇上印上輕輕一吻,“真的,女人都是一樣的,你會很快放開的。”她與他在一起時,不管她如何掙紮,他隻是冷眼旁觀著。不管她多麼渴望能與他並肩而立,能明正言順地站在他的身側,他也隻是靜靜看著。
……他,其實不曾把她刻在心裏吧?所以,他能尋了她幾天後,還那麼冷靜地對著太後說,從來沒有想過娶她為妻。
如果她讓他亂過心,他不會如此平靜,不會說得那麼肯定。
他,隻是沒有見過女人而已。想來多經曆幾個,他就會忘記她了。
想到這裏,張綺低低一笑,她猛然用力抽出手腕,頭也不回地走到了婁齊身後。
站到婁齊身後的她,佼然如玉,清透如畫,仿佛漫天的霞光,都被她吸了去,仿佛這天地間的絕麗,才造就了她絕世的容顏。
明明這麼近,這麼近!可從來沒有這一刻,讓高長恭感覺到,她離自己那麼遠,那麼遠。
遠得自己再也觸手不及,遠得她再也不會回頭看他一眼,遠得她仿佛隨時會在陽光下化去,遠得他一眨眼,她就會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可尋,不可見……
從來沒有一刻,讓他如此清楚地感覺到,他失去她了!
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她再也不會在他麵前婉轉求憐,再也不會對他百般柔媚,再也不會紅著臉朝所有人叫道,她就是要做他的正妻。
他失去她了!
原來,不需要他給金給人,她也是要回到故土,原來,他從來沒有完全擁有過她,隻要願意,她隨時會離開,而他,攔不住她,護不著她!
原來,在她的心中,自己對她所有的珍惜,不過是欲望。換了任何一個女子,哪怕是紅樓中的伎女,也能取代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蘭陵王猛然向後退出一步,輾轉沙場,因急於想回來見她,而迫不及待地完成陛下的任務所造成的疲憊暗傷,還有這數日數夜無止無息地尋找和擔驚受怕,一時之間都湧了上來。他伸出手剛要再次抓向張綺,眼前卻是一黑。隨著他身子一軟摔向地麵,最後的意識中,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張綺不曾回頭,她不但不曾回頭,還向那婁齊說了一句什麼後,衣袖一甩,便跟在婁齊身後大步離去……再不回頭地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