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果真是你,安歌姑娘。”
盧浚逸一手執扇,抵唇而笑,深藍色的長袍迎風擺動,“我起初聽了祝酒歌,還不太敢確定,但後來這曲氣勢磅礴的《入陣曲》響起時,我越聽越覺得頗有你當時在趙府撫琴的風格。”
“京中都稱‘曲有誤,盧郎顧’,果然名不虛傳。”子歌提著燈,與他並肩行於回廊之下,嘴角含笑,“我方才看到你聽得目不轉睛,還以為是自己這一月來疏於練習,技藝生疏了。”
“姑娘多慮了,今日這一歌一舞一曲,遠勝宮裏的胭脂俗粉、陳詞濫調。我隻擔心以後再參加宮宴,會覺得曲目全都難以入耳了呢!”
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純粹的喜悅,兀自點評道,“陛下所言非虛,這綠綺恐怕是束之高閣久矣,音色大不如常,但皇後既要相借,想必郡主也沒有推辭的道理。隻是累了你這個琴師,能彈得如此蕩氣回腸,已是難得,也不怪皇後娘娘當時頻頻望向你……”
子歌輕輕點頭,笑意盈盈地聽著他閑談。簾外風聲淒淒,瓢潑大雨一觸即發,隱約有雨滴自飛簷流下。盧浚逸向來以憐香惜玉聞名,很自然地便走在了她的外側,以自己的身軀擋住了些許飛濺的細雨。
印象中,自己與盧浚逸因喜好不同,兒時相處並不如與劉豫章那般熟絡,但如今重逢,兩人卻能談笑風生,子歌心中不免憂喜交加。
喜,是如今自己精通琴藝,又通詩賦,居然能將盧浚逸引為知音,得他另眼相看。
憂,是自己與他結交的目的並不坦蕩單純,非為以琴會友,而是想借他的賞識,鞏固林安歌的身份,以免讓昔日故人心生懷疑。
隻知騎馬練劍,性格風風火火的楊子歌,與琴詩雙絕、端莊穩妥的林安歌,絕不能有半點關係,而盧浚逸,便是安歌最好的身份擔保。
“……你覺得我說得可對?”
盧浚逸的目光掃了過來,語帶詢問。子歌之前有些走神,未用心聽他說話,便隻好胡亂應了幾句,卻惹得他笑出聲來。
“你‘嗯’什麼呢?我說的果然沒錯。彈到第三段時,明顯能感覺到你有些心緒不定,指法虛浮。”他挑了挑眉,見她神色微窘,便看著她認真說道,“我聽說了春風十裏遭炬一事,卻不知你何時竟然進京來了?”
“也還不過半月餘。當初是穆王爺出手相助,我才從樂坊裏贖了身。後來娘親不幸去世,我也無處可去了,便進京投奔了王爺,以報他的恩德……”
燈籠內搖曳的燭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修長。盧浚逸聽完她的故事,輕輕歎了一聲,將扇子的末端抵在左手手心。
“你當初若來找我,我必會給你尋個好去處的。”
“在瀟湘館裏,王爺和郡主也待我極好……”子歌瞥見盧浚逸唇角曖昧的笑容,知道他想起中秋宴上自己與穆離軒做的那場戲,卻也無從解釋。
“噯,我知穆王爺必是憐香惜玉的。隻是如此琴藝,卻做了一個外邦世子的枕邊人,未免太過可惜……”他掩唇一笑,卻是毫不避諱。
子歌掃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我隻是郡主的琴師罷了,哪裏能高攀南詔世子呢?”
他自知失言,幹笑了兩聲,掩飾道:“林姑娘說笑了……我方才在宴上多貪了幾杯,有些口不擇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