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十二年十月,夏日將盡。
一列重兵守衛的宮車,自玄武門入長樂宮,一路南行,最終停於長樂前殿。將士掀開車簾,一名女子緩步下車。
“皇……夫人,臣隻能送你至此。”那名將士衝她抱拳施禮,目光中似有不忍。
“無妨,莘月謝過郎中令一路相隨。”
楊莘月亦抱拳還禮,隨即旋身上殿。綿延的層層台階,猶如無盡天梯,長樂殿更是巍峨高聳,似立雲端。她身上有傷,行動遲緩,但依然走得步步生蓮。
“宣——罪臣楊氏覲見——”
幽深的殿堂,泛著涼薄的冷意,殿道冗長,文武大臣分左右凜立,在莘月踏進殿的刹那,原本安靜的殿堂突然起了騷動,有些人竟從軟席上站了起來,私語聲不斷。
莘月抬起眼,大殿盡頭便是王座,身穿玄色冕服的高陽端坐在上,旒玉遮麵,珠光瀲灩,掩去了他喜怒難辨的神色。
“妾……楊氏,拜見陛下。”
輕輕吐氣忍痛,莘月盈盈一拜,目光卻直直地看著王座上的高陽,不願低頭。就連這‘賤妾’二字,她也沒能自謙地說出口。
她不願……她明明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是他許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隻可惜世態炎涼,人心難測,她錯就錯在太過耿直孤傲,又執念舊情。
她總以為一心報國便會君恩常在,可從登上皇位以後開始,他便已經變了。那個高居殿前的人,早已不是當年涉水而來的英武男子。
幾名臣子,此刻已按捺不住言語,紛紛起身上書。
“陛下,楊氏雖貴為國母,卻於椒房殿內行巫蠱之術詛咒陛下,失德失行。”
“陛下,楊氏持節私用禦林軍,妄圖逼宮,其罪當誅。”
“陛下,前有忠烈侯擁兵自重,後有楊氏巫蠱之亂,外戚幹政,不得不防啊!”
莘月用餘光掃視了一番殿內眾人的醜態,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笑意。
當年自己隨陽帝四處征伐平定天下時,這些人曾鞍前馬後侍奉;高陽纏綿病榻、她不得不垂簾聽政時,他們無不唯唯諾諾、俯首稱是;而如今楊家護國柱石之名一倒,他們便爭先恐後地前來落井下石,以示忠心。
“逆賊當誅,請陛下三思!”
那句尖銳刺耳的“逆賊”,讓莘月忍不住皺了皺眉。十七年來楊氏擁立之功,卻抵不過一朝風雲翻覆。兄長楊宇軒連年征戰,戰功赫赫,卻受迫害慘死故鄉;她封後多年,卻因莫須有的巫蠱之禍,遭圍剿之禍;就連調取禦林軍自保,也被別有用心者傳為逼宮。
她冷眼看著高台上的君主,不發一言為自己辯駁。
“去楊氏皇後封號,軟禁椒房殿,三日後問斬。”
他的聲音冷淡,卻像是一把直指心房的利刃,讓莘月僵立在原地。長樂殿寒氣森森襲人,她努力挺直腰板,不願放下身段。
高陽從榻上起身,負手而立,“眾卿若是無事,便都退下吧。”
眾臣已得到結果,便後齊聲稱諾,手捧玉笏,魚貫退出殿外。高陽慢慢跨下高階,一步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