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個月的舉喪之期過完,明佶就在某日上朝時當著百官請辭了,門生跪了一地,朱胤倒並未多加挽留,賜了不少良田金銀作為賞賜。
那日,永壽宮窗外的樹葉一直簌簌地落,明珠看著父親清瘦的身影穿過落葉而來,肩上和頭上都沾了葉子,幾綹白發在風中飛揚,他摘下的官帽直接擱在了朝堂的漢白玉地磚上,他身後的權勢再也帶不出那方門檻。
明珠扶住彎腰的父親,讓其他人全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內,遊絲飄忽,暗香浮動,這樣安靜的時光,明珠側目看了看望著窗外落葉凝神的父親,她娘說過爹年輕時也是個輪廓深刻的俊朗男子,這麼多年,爹真正的樣子在她心裏其實都是模糊的,直到這一刻,她這樣靜靜看著他,仍然覺得模糊。
“爹想回揚州了。”
手中的茶杯微顫,明珠怔怔地抬頭:“這……是皇上的意思?”
明佶微微搖頭,見狀,明珠不由急了:“既然如此,爹就留在京城,揚州遠在千裏之外,以後就算女兒想見你們也見不到了。”
“你娘和你大哥會留在這裏。”
明佶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你大哥還在朝中為官,我已囑咐他,你若遇到什麼事,他會助你的。”
明珠反抓住她爹的手,指尖有繭,掌心平滑溫暖,那是文人才有的手:“爹要一個人回揚州?為什麼?那裏除了幾間明家老宅子,還有什麼值得您回去的?”
喝了半口茶,明佶眼神黯了黯,“明家原是揚州商戶,因為你曾祖父資助開朝皇帝打下江山才得到封銜,到了你祖父這裏得以升遷到京城做官,我和你姑姑幼年都是在揚州度過的。”
明珠霍然站起身,狐死雁丘,落葉歸根,她當然明白爹的心情。
可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說起過這件事?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揚州老宅也是爹和姑姑長大的地方!
就連那裏的老仆人也從未提起過!
這麼多年,就算她不願承認,其實她心裏有結,她怪爹將她一個人扔到那麼遠的地方,更怪口口聲聲疼愛她的爹從來不去揚州看她!
可是,如果那個地方是爹不能忘懷的最初,爹將她放在那個地方,就不是不要她,就不是不愛她了,不是嗎?
她終究控製不住自己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揚州並不遠,如果爹掛念老宅,為什麼從來不回去?”
問完後,殿內頓時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明珠幾乎聽見自己縮緊的心跳,她活在自己臆斷的世界胡作非為那麼久,她始終相信自己是惟一不會拋棄自己的,她想爬到那個最高的位置讓所有的人後悔,討好,現在她隻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錯了?!
就在她以為得不到答案的時候,明佶忽然起身,走到窗邊,似有意又似無意地開口:“當初你姑姑一直讓我帶她回去,我害怕辜負你的祖父,將她送進了宮。”
原來父親是對姑姑愧疚,明珠恍然,望著父親悵然若失的背影,身體裏莫名地閃過了一絲異樣的感覺,有什麼聲音在心裏響動了,她動了動嘴唇,卻什麼也來不及抓住,隻剩下滿心的空蕩蕩。
三天後,朱胤告訴她,父親離開京城了,是大哥明少華親自護送他去的揚州,那天她坐在窗邊望著那棵落葉紛紛的樹很久很久,它的葉子曾經落在過父親的肩上和頭上,可是父親走了,去了那個曾經拋棄她的地方,到最後,她還是沒有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喪期一過,中宮缺失,後宮反而又熱鬧起來。
每次下朝回來,朱胤都滿臉青色,她倒是聽嘴碎的宮女提過,朝堂上那幫臣子天天吵著讓他重新立後。
皇後的位子,說她一點不想那不可能,可是過往曆曆在目,她認定朱胤不會再立新後,也不再犯傻地張嘴去要。
她頭上再無遮天的傘,而她的身後卻背負著明家幾條人命。
自從那晚被咬了以後,朱胤似乎真如自己所言那樣將過去忘記了,夜夜留於永壽宮,就在大家認定明家就此沒落下去時,明家這位娘娘反而更加得寵了,這也是朝中大臣天天吵嚷個不可開交的其中一個原因,李派害怕明家重新掌權力推李家的其他女兒頂上,而明佶的門生則極力擁護明珠做皇後,另有一派人則是力薦德妃蕭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