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城市的誘惑太多,以至於讓我無暇兩顧,荒廢了學業。因此,在接到期末成績通知單的當夜,她做了一個讓我悔憾幾年的決定——將我遣送回鄉村老家的中學就讀。
鄉村的白天沒有車輪滾滾的轟鳴,沒有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鄉村的黑夜亦沒有絢爛奪目的霓虹燈和讓人流連忘返的網絡遊戲。看著群山寂寥,一片塵沙無垠,我頓時放下年少的倔強,央求母親帶我回去。回到那個有高樓林立,有沿街小吃的城市。
母親真狠了心,扔了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和行李,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我收起汩汩的淚水,想要向所有人證明,即便沒人管我,我也能堅強剛毅地活下去。
中學四麵環山。唯一能讓我們遊樂的地方隻是一個寸草不生的足球場。記得第一次興高采烈地跟在同桌身後,滿懷憧憬地奔入足球場時,我差點沒哭出聲來。沒有網兜,沒有綠草,沒有界線,甚至連一個破落的球門都沒有。
我目瞪口呆地問:“這就是你們學校的足球場?”顯然,我還未曾從城市的記憶中分離出來。
他咧嘴大笑:“嗬嗬,是的啊,好大吧?來!我們一塊兒踢球吧!”
足球場確實很大。它地出山窪之中,山窪就是它,它就是山窪,能不大嗎?我轉身向他擺擺手,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計算機課上,幾十個人輪流搶用三台係統還是windows98的畸形電腦,唯獨我靜坐旁然。
同桌出於善意的恐嚇我:“要是下節課還不會打字,老師就會抽板子!”我聳聳肩膀,在一片嘩然中將office文檔熟練地打開,把剛才同桌所說的話劈裏啪啦地打在屏幕上。
他們說我是個傳奇。我肚子裏永遠有說不完的新異故事,像城市那盞永不會熄滅的探照燈一樣,吸引著他們的眼球。出於此因,很快,我便有了一幫無話不談的好夥伴。他們原本很愛踢足球,可老見我在一旁寂寞地坐望著,索性都不踢了,蹭蹭地跑回來陪我。
同桌不會。他繼續著他的遊樂事業。他說,上課得專,下課得散。意思是想告訴我,上課的時候得專心聽課,下課的時候就得拚了命玩兒。
我很喜歡足球,時常幻想在城市校園的操場上,拉開陣勢,於烈陽之下的一片歡呼中,踢得酣暢至極,大汗淋漓。可我知道,我終究是幻想。這裏的足球場,別說看台,狂風一過便揚塵漫天,黃沙滾滾,見不到人影。
每次課後,同桌都會在足球場上拉開嗓子叫喚我們,一麵奮力踢球,一麵朝我們揮手。我不做聲,他們也不曾理會他。但這好象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激情。他照舊盡興奔跑,自行傳球,射門歡呼。
老師的哨聲一響,他倉皇地抱起足球,越過樹林,奔入教室。而後,氣喘籲籲地問我:“我叫你來跟我一起踢球,你怎麼不來呢?我一個人踢得可開心了!”
每每此時,我都是搖頭或者大笑。實不明白,是他太過於寡聞,沒有見過真正的足球場,還是他真愛足球愛得那麼癲狂?
不管怎樣,我和其他的夥伴沒有一個人加入他的隊伍。他們在我的帶領下都向往著,能節省些氣力下來,去真正綠草如茵的足球場上踢一局。
有人笑他是傻子,說一個人踢也能踢得那麼開心。也有人說,那足球場就是他一個人的。的確,不論陰天還是晴天,隻要條件允許,他都會去那黃土漫漫的空地上揮汗如雨。
有一個周末的午後,我和夥伴們爬山歸來,見他一人在山窪裏忘乎所以地踢球。我們站在清風中笑他,用樹枝扔他,噓他,說他是傻瓜。
他生氣地指著足球道:“你們敢下來和我比一比嗎?我天天練,你們誰能踢得比我遠?”
沒人理會他。有人撒開了聲說:“那是你一個人的足球場,你一個人踢吧!”
他不理會,繼續竭斯底裏地向我們下挑戰。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嚷嚷著衝下山去,預備和他一決高低。
我們站在山上,嘩啦啦搖著鬆樹給他助威。可實力懸殊太大,下山那小子戰敗,落荒而逃。
瞬間,幾十個夥伴笑罵著奔下山去,一一擼起褲腿找他比試……
那個雲散風清的午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足球蘊藏的真正快樂。而更讓我為之動容的,是同桌那一份無所顧慮的恬淡與純真。他讓我徹底明白了,真正愉悅的心,在任何角落,任何場合,都能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