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西北處,有一個這個城市唯一的有機垃圾場。
許是因為有機垃圾被拉到這裏,堆積如山,最後發腐發臭,鬧得這一片臭氣熏天。特別是大熱天,人隔了一裏遠,那味兒還能使勁兒往鼻子裏鑽。
這一片也屬於外來民工居住區,靠近垃圾隊那一片,幾乎是無人居住區。
不過,這裏卻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名字——天堂。
叫做“天堂”,並不含任何諷刺貶義。
其實,確確實實是“天堂”沒錯,這裏是外來民工的天堂。
因為這裏臭,這裏偏僻,城裏的開發商都幾乎將它遺忘,所以,外來民工能在這裏免費有個落腳地。哪怕隻是幾片蛇皮塑料布搭起來的簡單棚戶,隻要能遮雨擋風,隻要不用交那麼多房租,他們住在這裏也是一家其樂融融。
依舊是因為這裏臭,這裏偏僻,花錢的娛樂節目都在需要衣衫光鮮不影響市容的城裏,這邊連一個像樣的超市也沒有。
所以,外出打工的單身男人們沒有亂花錢的去處,他們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攢了起來,等到過年回家時,能讓父母老婆孩子,團團圓圓一家人過上一個豐盛的好年。
所以,這裏的的確確就是天堂。
相比天堂,對麵高樓林立,霓虹閃亮的繁華城市,卻被這裏人叫做“地獄”。
因為那邊是有錢人的“天堂”,是他們這幫窮人的“地獄”。
那邊的人紙醉金迷,滿足了肉體與物質,精神空虛腐爛,猶如人間惡魔……是的,對麵住著的人,他們大多都沒有了心,沒有了屬於人本身簡單的快樂滿足,都是惡魔、以及惡魔的傀儡與仆人們。
當然,對於這個“天堂”與“地獄”的稱呼,禹城人幾乎都知道,卻沒有任何人有異議……即便是有異議,不允許這麼稱呼,可是明麵上鎮壓了,卻鎮壓不住人們心底的認同。
老曾住在棚戶區,卻是這片無人居住區內有機垃圾場虛設的管理員。
每個月四百塊的工資,隻是需要老曾簡單記錄一下每天來到這裏倒垃圾的車輛而已,工作十分清閑。
對於一個曾經榮耀的特種兵,一次演習受傷斷了腿後,這裏是他的最佳歸宿。
老曾對目前的這個環境十分滿足,為了不給國家多添一絲困難,他覺得自己這樣還有用武之地,十分感激國家的寬待,十分感激政府的收留。
傍晚,落霞的餘暉染紅了整片汙糟糟的天。
老曾剛準備拿起拐杖和記錄本收工回家,就看見餘暉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漸漸走近。
看著這個身影,老曾滄桑的臉上露出笑容,使得他臉上的那道幾乎要將頭顱一分為二的傷疤愈發猙獰可怖:“小軒,回來啦?”
“啊,曾伯伯,你要收工下班了嗎?餓了嗎?怎麼不等小軒來幫你,自己就準備回家呢?”纖細的身影跑進。
那是一個瘦弱的男孩,看上去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是一個有著一雙幹淨得令世上汙穢無所遁跡的雙眼,還有幹淨得能融化世間所有堅硬物質的聲音的男孩。
看著跑近的男孩兒把蛇皮袋往地上一丟,一臉擔憂地攙扶住他,一手幫他順好褲腿兒下的假肢,一手幫他拿起記錄本,然後才彎腰撿起蛇皮袋,小心扶著他往回走的謹慎模樣,老曾眼底露出了柔軟的慈愛。
這一套他已經習慣了三個月的流程,還是使老曾又想起了三個月前的事。
男孩兒就是左小軒。
那個被父母強行霸占了原本左老爺子署名給唯一孫子的遺產——一套小四合院,並無情趕出家門的左小軒。
左小軒是三個月前,老曾去城裏銀行領工資時帶回來的孩子,法律上,左小軒如今還是老曾的養子,老曾的唯一繼承人。
老曾還記得那個灰霧彌漫的早晨,他趕了個早兒去城裏銀行領取工資。
路過街心公園,老曾微微駐足,他看到一個穿黃馬甲的環衛工人正拿著掃帚趕一個孩子,一邊趕,一邊罵著極難聽的話……看樣子,那孩子在街心公園停留了好幾天。
那孩子從休閑椅上起來,揉著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一邊急忙拿起自己的小背包,一邊十分認真地還給那環衛工人賠禮道歉,一聲對不起,小小的身軀便會彎腰九十度。
老曾沒有結過婚。
本來,老曾還是有過未婚妻的。
可是在他演習受傷,並少了一條腿後,那女人離開了他,拿走了老曾的存折。
想著自己的條件,老曾不怨恨那個拋棄他的女人,反而還為那個女人諸多開脫……自此,老曾也放棄了找伴兒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