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嘰哩呱啦吵鬧不休的果凍星人打發走之後,偌大的花園隻剩下妃和葵兩個,一切又回歸寂靜。雖說還不至於到達暗潮洶湧的地步,但如果用尷尬來形容剛見麵時的氣氛的話,那麼此刻圍繞在兩人身邊的就是來自宇宙深處的負麵能量了。
“所以也就是說……”
妃抱住一棵大樹,一邊苦惱地念念有詞,一邊把頭撞向樹幹,滿臉陰霾地低喃:
“葵就是妖皇子?”
“嗯。”
相當輕鬆愜意的回答,就好像她在問“今晚吃鰻魚飯好嗎”,他回答“嗯,好吃”一樣。不知怎麼回事,妃有種被打敗了的虛弱感。
“為什麼要騙我?”
“吾沒有騙你,隻是來不及說出事實而已。”
“這樣啊,是我誤會了。”
僅僅平靜了兩秒,妃又抱著腦袋在花園裏爆走起來:“不是吧!你居然是妖皇子?!而我居然愚蠢到自己親口跟本尊吐露了實情?好戲還沒有開場就直接謝幕了,這算什麼嘛,根本就是自掘墳墓,作繭自縛!天哪,誰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那個……妃小姐。”葵適時地抓住妃的手將她拉回現實,同時以誠懇的口吻說,“請不要擔心,吾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妃深吸口氣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無力地垂下腦袋。
“唉,我果然隻是個小小的人類,實在搞不懂妖怪的邏輯呢。我極力想要隱瞞的對象明明就是你,可你卻說你會替我保密,真是的,你到底有沒有身為妖皇子的自覺啊?”
葵卻從容地回答:“在妃小姐麵前,吾認為沒有必要擺妖皇子的架子。”
“為什麼?就因為我是個人類?”
葵搖搖頭,望著她的眼睛喃喃道:“因為這雙眼睛能夠看透吾的本質。你還記得當時對吾說的第一句話嗎?”
第一句話?妃仔細回想了數十秒,對葵的記憶卻幾乎呈現空白狀。
“我不記得了。”
“嗯。”葵略顯失意地用扇子輕敲嘴唇,“當時,妃小姐拉住吾的袖子,希望吾在自殺之前,幫你一個忙。”
“沒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不過你究竟想說什麼呢?該不會……你真的想自殺?”
“你錯了。”葵回答,“對吾而言,想要在那種程度的河水裏自殺,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但是吾剛才也說了,妃小姐擁有一雙能看透本質的眼睛,所以在你的麵前,吾不需要作任何偽裝。”
這話是什麼意思?簡直就像是在說,他想要自殺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一樣。
妃忍不住湊近葵,透過麵具的縫隙直視他的眼睛。意識到葵和妖皇子是同一人時那種奇妙的不平衡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心底慢慢浮現的同情和傷感──對了,就是這種感覺,一開始麵對葵時產生的不自在感,現在終於能夠解釋了。
他可是妖界鼎鼎大名的妖皇子殿下啊,這樣高高在上的一界之主,為什麼會想要自殺呢?光是把他和這個詞聯係起來,就覺得心裏像是缺了什麼一樣空洞,更不可思議的是,讓她產生這種心理的,是個僅有一麵之緣的妖怪。
“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葵微微側頭,找了一處坐下來,仿佛十分疲倦地垂下頭低聲問:“什麼理由?”
“想要自殺的理由,不願意成婚的理由,還有,謊稱自己是葵的理由。”
葵愣了愣,發出自嘲的低笑聲。
“全都知道了嗎?妃小姐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如此與眾不同?”
“我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這些事也是從別的妖怪口中聽來的。本來,我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但是知道了葵就是妖皇子以後就不一樣了,我想知道理由,而且比起道聽途說,我更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
話還沒完,妃的臉色忽然一暗。
完了!不知不覺就說出來了。她怎麼可以主動去問這種敏感的問題呢?葵可不是大叔、冬雪還有鴉狐那種路邊隨便可以撿到的妖怪,他是妖皇子誒!虧她還一直把“不聞不問,明哲保身”當成座右銘,從認識大叔到現在,每次也都是因為多管閑事而惹一身麻煩,為什麼總是學不乖呢?難道說,噩運吸收裝置的始作俑者,其實是她自己?
換句話說,就是她活該囉?
“等等!”趁葵還沒有開口,妃急忙搶在他前麵說,“如果不方便的話,就不用回答了,就當我什麼都沒問吧!”
葵仍然低著頭一語不發,白色的長發一直垂到草地上,將他戴著麵具的臉孔完全隱藏起來。他這副模樣看在妃的眼裏,簡直就像是在等待拋家棄子的父親回來的小孩一樣,讓她忍不住又在心裏掙紮起來。
啊啊,不管了,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是這種不會袖手旁觀的性格,索性認命吧!而且,她的冷淡原則也不適用於朋友身上,隻要把他當作原來的葵就行了。這樣想著,妃伸手摸了摸葵的頭頂,在他不知所措抬頭的時候,勾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倒在地。
“妃小姐……你在幹什麼?”
仰麵躺在地上的葵,怔怔地看著妃。
妃卻若無其事地在他身邊躺下,把手臂枕在腦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偏過頭對葵說:“來,像我這樣,用手臂做枕頭,然後抬頭看看,快啊。”
葵停了半晌,慢吞吞地照做了,兩個人並排躺在草地上,安靜地平視正前方。
“怎麼樣,你看到了什麼?”
“……天空。”
“天空很漂亮,對吧?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都是那麼完美。葵有多久沒有像這樣抬頭看天空了呢?”
“……很久很久,久到吾自己也不記得了。”
“那麼看到久違了的天空,有什麼感想呢?”
妃挪動頭部瞥了葵一眼,發現他未被麵具遮蓋住的嘴唇居然在顫抖,不僅如此,連喉嚨處也有些微妙的變化。雖然沒有回答,但是他的答案妃大概能猜得出來。
“看來你也累積了不少壓力呢,葵。”
“……”
“我能夠理解,我也有過非常迷茫、非常悲傷、難過得不知道該怎麼撐下去的時候,當時救了我的人是龍丘奶奶,是她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也是她教會了我生存的方法。她說,當覺得累了的時候,快要認輸的時候,就像這樣躺下來看看天空,看著看著便會覺得,原來自己始終放不開的事其實可以放開,一直想不通的事其實也很容易想通……天空,就是這樣一種存在哦。”
“真的……”葵喃喃自語,“好厲害。”
“是吧?”妃高興道,“她可是我最喜歡的奶奶呢!雖然這些話聽起來很難為情。”
“不,吾指的是妃小姐。”
“誒?我嗎?”
“是的。”
“多謝你的誇獎。”
“嗯。”
一時間,妃和葵仿佛全都沉浸在這短暫的恬靜當中,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陽光將臉頰曬成玫瑰色,葵才主動打破沉默。
“妃小姐。”
“怎麼了?”妃睜開眼睛。
“說起來有點難以啟齒,上次提供幫助時允諾的交換條件,現在還有效嗎?”
被葵這樣直截了當地問,妃有些困惑地嘀咕:“有效當然是有效,不過假如是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我恐怕……”
“不用擔心,吾隻是要帶你去一個地方,為了更好地回答你剛才的那三個問題,吾希望你能親身體會一下。”葵用扇子點了點地,輕飄飄地站起身來,長發飛起,寬大的袖子被風吹得呼呼作響。他略微整理了一下頭發和和服,伸手把妃攙扶起來。
見妃還在猶豫的樣子,葵又補充說:“吾可以答應你兩件事:第一,吾會解除八尾半的封印,第二,吾會安全把你送回這裏。即便是這樣也不願意嗎?”
原本還擔心在花園外等候消息的八尾半,聽葵這麼一說,妃立即做出“成交!”的手勢。對她來說,這真是一舉三得的好事,既不用提心吊膽地偽裝新娘,又可以為八尾半解除封印的煩惱,並且還可以心安理得地在石蝶山渡過一段愉快的時光,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發展了,實在是太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