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了五一節,人們還沒有完全從休閑中清醒過來,一股謠言便在子午嶺監獄裏瘋傳開來。那就是子午嶺監獄最遲要在明年年底撤銷。所有幹警以及還在服刑的犯人,都將轉到一個以煤礦為主業的監獄。對於所有幹警來說,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子午嶺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偏僻了,偏僻到幾乎讓人能夠瘋狂的地步。可是,犯人卻對這件事的看法不一。大多數人也想轉個地方,雖然不論到什麼地方都是服刑,都沒有自由,但煤礦那種地方,畢竟人多,集中,能看到電視,能吃到新鮮的蔬菜及雪白的蒸饃。當然,也有一部分犯人感到非常恐懼。他們把煤礦和死亡聯係到了一起。在他們惶恐的腦子裏,反複出現的隻是冒頂和瓦斯爆炸。子午嶺監獄羅漢寺中隊的幹警李冬生,從延安旅遊一回來,就感到了濃濃的異常氣憤攪擾著他的思緒。他腦子裏第一個冒出的念頭就是有犯人可能要跑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他決定趕緊和校友王宏交流一下自己的想法。給王宏提一個醒。千萬不能讓他在犯人管理教育這方麵犯糊塗的錯誤。
王宏也是秦東師範畢業的,他比冬生早來子午嶺一年。現在是羅漢寺中隊的管教幹事,主抓中隊的犯人管理與教育工作。
冬生走進王宏辦公室的時候,王宏正趴在寫字台前寫著什麼。看見冬生進來了,就放下手中的筆,笑著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延安好玩嗎?坐。”隨後,他就把凳子轉了個向,麵對著已經坐在了沙發裏的冬生。
冬生笑著道:“剛回來。我一回來就有種預感。想過來給你說說。”
王宏站起來,走到茶幾前,給冬生倒了一杯茶,然後又坐回凳子。道:“什麼預感?”
冬生道:“在我回來的班車上,坐了幾個犯人家屬。他們都在議論說,咱們監獄要撤了。犯人會被分流到煤礦去挖煤。有一個犯人家屬說,他弟弟非常害怕。害怕去了煤礦會被塌死的。聽到這些話,我想,不管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都會影響到犯人的情緒和心理的。尤其是外役犯的心理。如果在管理上有所疏忽的話,有的平時改造很好的犯人,說不定就會突然逃跑的。你可要注意啊。”
王宏認真地聆聽著冬生的話,並不斷地點著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冬生喝了一口茶,道:“是不是咱們監獄真的要撤?”
王宏道:“恩。趙指導說最遲明年年底就要撤了。說是咱們監獄常年虧損,不僅沒有收入,而且還要國家貼補許多。外省的監獄早就開始抓經濟了,效益都很好。監獄警察的工資很高。可我們還在種地。一個月不到一百多元的工資。”
冬生道:“那咱們的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王宏也道:“是啊。抓了經濟,犯人的思想改造就會被疏忽了。”
頓了頓,王宏望著冬生道:“冬生,你和李芳的婚事咋樣?什麼時候結婚?”
冬生長歎了一口氣,道:“我很猶豫。我並不愛她,甚至連喜歡都談不上。可是,她現在還在治療,受不了刺激。她媽給我寫了一封信,說,李芳老在念叨我,她父母給她說了好幾個對象,條件都很好,可她就是不願意。按她媽的意思,李芳心裏喜歡的人是我。所以,還不能回絕她。隻能等到她徹底恢複了之後才能斷絕關係。”
王宏同情地道:“哎。也是。可是,她什麼時候才能好轉啊。要是她一輩子都好不了,你還不結婚了?”
冬生靠在沙發上,木然地望著天花板,道:“哎。也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萬一不行的話,那就和她結婚算了。”
王宏同情地道:“過兩天,你最好去一趟漢中,去李芳家看看她,好好說說你們的事。說不定她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冬生道:“我也想去一趟漢中。可是,我剛從延安回來,不好意思再請假。還是等等再說吧。”
王宏狡黠地望著冬生笑了。道:“你對李芳沒有感覺,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人了?她是哪裏人?幹什麼的?是不是咱們監獄的?”
冬生的眼睛裏放射出了一束明亮的幸福的光芒。他坐直了身體,向王宏方麵傾斜著身體,羞澀地望著王宏道:“恩。是有一個。是咱們監獄的。是監獄總隊的打字員,叫李紅玉。”
於是,冬生給王宏講述了他和那位心目中的仙女邂逅以及結識的經過。
冬生他們來子午嶺監獄後,監獄領導為他們舉辦了一個為期一月的培訓班。主要培訓《監獄法》等監獄管理法規,監獄文書的寫法以及射擊與格鬥等內容。時間安排的很緊湊。那天晚上,吃過晚飯,他回到招待所宿舍。宿舍裏沒有人。他就靠在床上,從箱子裏取出一本書胡亂翻看著,但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子裏滿是迎春和李芳的影子。他取出紙筆,想給自己的初戀情人迎春和李芳寫封信,告訴她們自己的近況。但一想,迎春已經是張老師的人了,給她寫信會不會影響他們的關係?還是不寫為好。那就給李芳寫吧。他寫道:
“李芳:
你好!你現在在哪裏上班?分配好了嗎?身體還好吧?
我”
寫到這裏,他把信揉了。他想起他還不知道她家的地址。他扔下紙筆,躺在了床上。但怎麼也睡不著,就又走了出去。簷前的路燈昏黃無力地照射著院落。稻田裏的蛙鳴整齊有力,徒增了內心的荒寂。去哪裏?幹什麼?他搖了搖頭,又走了回來。從箱子裏拿出泰戈爾的詩集讀了起來。
不久,夏雨他們陸續回來了。“你們去哪裏了?”冬生問道。
朱紅軍道:“我們跳了一會舞,又看了一會電視。”
“能跳舞?還能看電視?在那裏跳舞?在那裏看電視?”
“總部大院有一個活動室,跳的人還不少。門房那裏有電視。”
冬生的心一下子便有了活力,他坐直了身子。
“明天晚上我帶你去。”朱紅軍道。
“你們怎麼知道那裏辦舞會的?”
朱紅軍看了夏雨一眼道:“一會兒我告訴你。”
夏雨出去了。朱紅軍道:“李芳瘋了以後,夏雨睡了幾天。這幾天對王豔又有了興趣。他是為了能和王豔在一起,就隨時關注王豔的動向。今天下午他聽王豔說活動室裏辦舞會,就叫上我去了。”
冬生真想說王豔是有主的人兒,但他不願意打擊夏雨的剛剛有點希望的心,就壓下了要說的話。但願他能高興地久一些。
“你和李芳以前認識嗎?”朱紅軍道。
“不認識。和你一樣,就是一起來的。”
“奧。嗯……”
冬生實在不願意和他人說起李芳的事情。因為李芳的瘋,也因為自己對李芳的那點說不是愛又好像是愛的愛。他打斷了朱紅軍的話,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休息吧。”就拉開被子,鑽了進去。
第二天講的是格鬥。是請武警中隊的王連長講的。看著王連長那威武剽悍的動作,冬生才想起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練少林內勁一指禪功法了。現在自己從事的工作是和犯罪分子打交道,隨時都會有危險的降臨,比如犯人越獄、逃跑甚至暴動,所以,要想方設法有效地保護自己。他決定重新拾起自己丟棄了好久的功法,一來提高自己的格鬥技能,二來還能鍛煉身體。所以,在訓練時,冬生格外認真。一天訓練下來,人的骨頭幾乎就要散架了。但學習結束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的寂寞,比起身體的困乏要更加令人難耐,更加令人瘋狂。於是,吃過晚飯後,冬生稍微休息了一下,就隨同朱紅軍、夏雨他們去了舞廳。
所謂的舞廳,隻不過是一間小小的瓦房。位於監獄總部大院西麵中間的那排房間的最東邊一間。不知是誰已經放好了收錄機,正在播放著《梁祝》。王豔和幾位女同誌正在跳舞。她們的舞步都很生澀,沒有一個能讓冬生產生跳舞的興趣。這時,進來了一位女同誌。冬生的眼前頓時一亮。她穿著亮藍色的西服、亮藍色的西褲、黑色發亮的半高跟皮鞋、雪白的襪子。西服下是一件帶著蕾絲花邊的白襯衫。襯衫的下擺整齊地露在西服之下約有一寸許寬。她的衣服整齊幹淨平整。她那一雙腿修長端直。胸部不是很大,但卻凹凸有致,恰到好處。冬生把目光投放到她的臉上。她正用那雙會說話的清亮的大眼睛溫和地望著他。他的心一動,頓時一股暖流湧遍了全身。這時,她的臉才完全進入了他的視線。她的臉很小,但瘦長雪白。額頭被縷縷劉海所覆蓋,隱隱約約地展現出平滑寬闊來。下巴尖削圓滑,鼻子筆挺小巧,嘴唇鮮紅柔和。她披散著柔順的長發,美麗如月宮的嫦娥。在冬生的眼裏再也沒有了其他女人,隻有這個女人一個。這個女人也正在怔怔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