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兒自從記住了舞蹈老師的承諾後,將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唱歌跳舞上,家裏的農活很少張羅幹,學業也耽誤了不少。林景勸她說:“那個人的話真的不能信。你別傻了,他不會推薦你的。”
信兒反駁道:“你嫉妒我,老師說要推薦我,而不是推薦你。”
林景覺得很無辜,說:“難道你忘了嗎,我們的目標是考上大學,到城市裏生活,你幹嗎非要進什麼話劇院呢?”
“那是曾經的目標,我現在的目標是進話劇院,當一名真正的演員。”
林景拗不過她,隻得安撫信兒道:“好吧,好吧。如果那個人不推薦你,你就和我一起考大學,這樣總行了吧?”
短暫的爭執之後,信兒終於笑了。林景最喜歡看她笑的樣子。“你左邊臉頰上的那一個酒窩,笑的時候特別好看。”這句話林景隻在心中說過,他還沒有勇氣跟信兒說。
酒席完畢,林景跟大伯打聽起信兒來:“信兒,她怎麼樣,過得幸福嗎?”。
大伯說:“幸福?說不上吧,就是過日子唄!老郭知道信兒不能生育後,一直吵著要和她離婚。直到前幾年領養了一個女孩,兩人心裏多了個念想,日子才算安生點。”林景覺得胃裏的酒精開始翻騰,反上來一股股辛辣的味道,嗆得他眼淚直流。
自從林景畢業以後,他一直沒有回過家鄉。他總是跟母親說自己很忙,脫不開身,其實他是不敢回來。他知道,有一個人一直在這裏等著他回來、盼著他回來、盼著他實現他的諾言。
那年夏天,信兒意外輟學之後,林景就知道,他們的夢想已經徹底破碎了,他的夢想也破碎了。村子裏流傳著信兒懷孕的傳言,有人說是林景的,因為隻有他整天和信兒在一起。從來沒有人知道,那個孩子是一個遠在鄉鎮的舞蹈老師的。
倔強的信兒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即使父親打她、罵她,把她關在吊腳樓裏,她也沒有打算打掉這個孩子。直到有一天,那個舞蹈老師從鄉裏的中學調走了。他的所有衣物、用品都在,唯獨人消失了。他就像一滴水珠一樣,在空氣中蒸發掉了。信兒走遍了他們去過的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當一個人決定拋棄的時候,他可以什麼東西都留下,人卻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信兒踉踉蹌蹌地回到家中,她不吃不喝,一心尋死。她的父親更是絕情,對著信兒的屋子罵道:“你要死也要幹幹淨淨地死。把那個野男人的孩子給我打掉,然後你再死!”
就在信兒投河自殺的那一天,林景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雖然缺少了信兒那份,林景的快樂顯得有些單薄,但這個好消息還是讓林景一家人開心了一整個夏天。林景去看信兒的時候,她已經出院在家,能夠幫著父親幹些農活了。聽她母親說:“信兒這輩子算是毀了。投河雖然是沒死成,可是以後也不會生育了,再加上這麼一檔子事兒,誰家兒子會願意娶她呢?”林景心裏默念著:“沒關係,我娶她。”
林景這輩子說出的唯一一句承諾,就是對信兒說:“你等我,等我畢業!我娶你!”可是,他用十年的等待背叛了自己的諾言。當他從質樸的農村走向城市,從純真的校園走向社會,信兒已經被他從自己的未來中狠狠地丟了出去。他要看到更遠的天,行走更多的路,而不是回到過去,用一生的時間去守護一段斑駁的愛情。
第二天,林景帶著堂弟拜訪了信兒家。老郭在院子裏一邊拉著磨,一邊哄著髒兮兮的小女孩玩。那就是他們的女兒。林景坐下來,像一個老朋友般聽著信兒的講述。不管是動人的情節,還是痛苦的回憶,從信兒嘴裏念出來,好像都是一種毫無感情的朗讀。或許,生活的重壓已然讓她麻木,不會再有跌宕起伏的情感了。
臨走前,林景終於說出了醞釀許久的道歉:“對不起,信兒,我是一個膽小鬼。我這一輩子都欠你的。”信兒反而笑了:“說這幹嗎?那天你說了一大堆,我壓根什麼都沒記住!”看著信兒故作無所謂的樣子,林景知道,信兒已經給他判下罪責,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得到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