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七個野人與最後一個迎春節(2 / 3)

這屬於另一世界的人,也因為聽到鄰近有設了官設了局的事情,想起不久這樣情形將影響到北溪,所以幾個年青人,本應在迎春節各穿新衣,把所有野雞、毛兔、山菇、果狸等等禮物送到各人相熟的女人家中去的,也不去了。這師傅本應到廟壇去與年長族人喝酒到爛醉如泥,也不去了。

六個年青人服從了師傅的命令,到晚不出大門,圍在火前聽師傅談天,師傅把話說到地方的變更,就所知道的其餘地方因有了法律結果的情形說了不少,師傅心中的憤慨,不久即轉為幾個年青人的憤慨了。年青人各無所言,但各人皆在此時對法律有一種漠然反感。

到此年長的人又說話了,他說:

“我們這裏要一個官同一隊兵有什麼用處?我們要他們保護什麼?老虎來時,蝗蟲來時,官是管不了的。地方起了火,或漲了水,官是也不能負責的。我們在此沒有賴債的人,有官的地方卻有賴債的事情發生。我們在此不知道欺騙可以生活,有官地方每一個人可全靠學會騙人方法生活了。我們在此年青男女全得做工,有官地方可完全不同了。我們在此沒有乞丐盜賊,有官地方是全然相反,他們就用保護平民把捐稅加在我們頭上了。”

官是沒有用處的一種東西,這意見是大家一致了。

他們結果是約定下來,若果是北溪也有人來設官時,一致否認這種荒唐的改革。他們願意自己自由平等的生活下來,寧可使主宰的為無識無知的神,也不要官。因為神永遠是公正的,官則總不大可靠。而且,他們意思是在地方有官以後,一切事情便麻煩起來了,他們覺得生活並不是為許多麻煩事而生活的,所以這也隻有那歡喜麻煩的種族才應當有政府的設立必要,至於北溪的人民,卻普遍皆怕麻煩,用不著這東西!

為了終須要來的惡運,大勢力的侵入,幾個年青人不自量力,把反抗的責任放到肩上了。他們一同當天發誓,必將最後一滴的血流到這反抗上。他們談論妥貼,已經半夜,各自就睡了。

若果有人能在北溪各處調查,便可以明白這一個迎春節所消耗的酒量真特別多,比過去任何一個迎春節也超過,這裏的人原是這樣肆無忌憚的行樂了一日,不久過年了。

不久春來了。

當春天,還隻是二月,山坡全發了綠,樹木茁了芽,鳥雀孵了卵,新雨一過隨即是溫暖的太陽,晴明了多日,山阿田中全是一旁做事一旁唱歌的人,這樣時節從邊縣裏派有人來調查設官的事了。來人是兩個,會過了地方當事人,由當事人領導往各處察看,帶了小孩子在太陽下取暖的主婦皆聚在一處談論這事,來人問了無數情形,量丈了社壇的地,錄下了井灶,看了兩天就走了。

第二次來人是五個,情形稍稍不同:上一次是探視,這一次可正式來布置了。對於婦女特別注意,各家各戶去調查女人,人人驚嚇不知應如何應付,事情為獵人徒弟之一知道了,就告了師傅。師傅把六個年青人聚在一處,商量第一步反對方法。

年長人說:“事情是在我們意料中出現了,我們全村毀滅的日子到了,這責任是我們的責任,應當怎麼辦,年青人可各供一個意見來作討論,我們是決不承認要官管理的。”

第一個說:“我們趕走了他完事。”

第二個說:“我們把這些來的人趕跑。”

第三四五六意見全是這樣。既然來了,不要,仿佛是隻有趕走一法了。趕不走,倘必須要力,或者血,他們是將不吝惜這些,來為此事犧牲的。單純的意識,是不拘問什麼人,都是不需要官的,既然全不要這東西,這東西還強來,這無理是應當在對方了。

在這些年青簡單的頭腦中,官的勢力這時不過比虎豹之類稍凶一點,隻要齊心仍然是可以趕跑的。別的人,則不可知,至於這七人,固無用再有懷疑,心是一致了。

然而設官的事仍然進行著。一切的調查與布置,皆不因有這七人而中止。七個人明示反抗,故意阻礙調查人進行,不許鄉中人引路,不許一切人與調查人來往,又分布各處,假扮引導人將調查人誘往深山,結果還是不行。

一切反抗歸於無效,在三月底稅局與衙門全布置妥了,這七個人一切計劃無效,一同搬到山洞中去了。照例住山洞的可以作為野人論,不納糧稅,不派公債,不為地保管轄,他們這樣做了。

地方官忙於征稅與別的吃喝事上去了,所以這幾個野人的行為,也不曾引起這些國家官吏注意。雖也有人知道他們是尚不歸化的,但王法是照例不及寺廟與山洞,何況就是住山洞也不故意否認王法,當然盡他們去了。

他們幾個人自從搬到山洞以後,生活仍然是打獵。獵得的一切,也不拿到市上去賣,隻有那些凡是想要野味的人,就拿了油鹽布匹衣服煙草來換。他們很公道的同一切人在洞前做著交易,還用自釀的燒酒款待來此的人。他們把多餘的獸皮贈給全鄉村頂勇敢美麗的男子,又為全鄉村頂美的女子獵取白兔,剝皮給這些女子製手袖籠。

凡是年青的情人,都可以來此地借宿,因為另外還有幾個小山洞,經過一番收拾,就是這野人等特為年青情人預備的。洞中並且不單是有幹稻草同皮褥,還有新鮮涼水與玫瑰花香的煨芋。到這些洞裏過夜的男女,全無人來驚吵的樂了一陣,就抱得很緊舒舒服服睡到天明。因為有別的原故,向主人關照不及時,就道謝也不說一聲就走去,也是很平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