蠍子(1 / 2)

第一章逮蠍子

仲叔說:原來麥子有九個穗,耕田種地有天牛,白麵多的跟山一樣,人懶了,用白麵饃擦勾子,老天爺私訪,變成要飯的,不但要不下飯,而且遭人唾罵,老天爺害氣,於是就把天牛變成蠍子,麥子變成一個穗,沒人幹活,人就窮了,餓了就逮蠍子吃,蠍子就蟄人,

一.仲亞買了個蠍子燈

公元壹玖陸柒年。渭北高原,喜良村,伏天,崖阪頂上還有點風。崖阪底無風,人身上的汗就擦不乾。仲亞隻穿了個褲頭,光著瘦骨淩淩的胸膛。要去逮蠍子。他揹了個背簍。背簍不大,編的很精致,簍口吸進簍內,懸在簍內中央,口向下,口周圍,被很細的,彈性很強的竹冪冪,圍著,撮在一起,指向簍底。把逮住的蠍子,裝進去,蠍子隻能進,因為被竹冪冪擋著,而爬不出。除非旋開簍底。可全部倒出。手裏竹攝子的另一頭,是竹鏟鏟,即能挖土,又能攝蠍子。仲亞編簍子用了一冬,做竹攝子一天就做好了,他爸是隊裏的飼養員,名子叫個仲叔通,仲亞做的這些,都是他爸給他教的,仲亞今天不光是載了頂新的柳條帽,而且,帽子上又裝了一盞,銀光閃閃的電池燈。這是他托人,從西安稍回來的,專門為晚上逮蠍子,仲亞在生產隊飼養室,給他爸仲叔通當個下手,幫忙喂牲口,全村也就這一頭騾子,這兩天騾子有病,他爸把騾子,牽到聖人橋獸醫站,給騾子看病了,今黑不回來。仲亞今年十七,身體瘦削,個小,頭小,眼大。尖而隆直的鼻子,堆在臉上,乍一見麵,臉上最明顯的是鼻子。

二.仲亞跑過胡基壕

仲亞一出村,就開始小跑,腳底下的溏土很厚,他赤著雙腳,越跑越快,他感到溫厚的塵土,泛出陣陣的香味,他閃耀在屁股下的腳板,蹬起身後,團團的塵霧。這不是一條路,這是崖底的胡基壕。不管誰家蓋房,都要在這裏打胡基。年頭長了。也就形成了,崖底的,曲折蜿蜒的壕溝。但溝底很平。這裏的黃土細膩。特別黏,適合打胡基蓋房。壕溝的盡頭,是墓骨堆一樣的石灰窯,成天張著個大嘴。殘留的石灰,洋洋灑灑,柔和的,遮掩住他,像一尊披著白紗的頭。雖然多年沒用,但仍有刺鼻的氣味飄出。他跑到亂葬墳的時候,不能再跑了,他喘息著,放緩了步子。因為再往前,上崖,就是大路,可進省城。而他,逮蠍子得去斑斑溝,去斑斑溝,得穿過亂葬墳。

三,仲亞踏進亂葬墳

天已麻麻黑,仲亞小心翼翼的,深一腳淺一腳的,邁著步子,長年失修的墓疙瘩,錯綜的擠在一起。墓丘身上,有西瓜大的洞,也有蘋果大的洞。一不小心,就踩到墓窟窿裏了。陳年祭祀過的燒紙,被土塊壓在墳頭。一陳輕風,燒紙哆嗦著,嘶嘶的響。像在竊竊私語,也像在竊笑。嘻嘻,嘻嘻,鬼火悠悠,在他身前身後飛舞。墳頭上的洞。像眼睛一樣的瞪著他。仲亞小心的,摸了摸頭上的燈,汗水從光頭上,臉麵上流過,把眼睛蟄的生疼。他抬臂膊,在臉上抹了一把。胳膊上全是汗。他停下來,把竹攝子放到地上,舉雙手把帶燈的帽子卸下,然後拿起竹攝子,在頭上一刮,汗水順著攝子往下流,他伸開胳膊,輕輕一甩,汗水成一溜小點,撲向地麵,發出些微的,撲撲的響聲。脊背上的汗水。順著脊梁骨,沿著屁股渠子,翻浪而下。

四仲亞一跤滑到宏陵坡

出了亂葬墳,天越來越黑,仲亞抻手把頭上的燈,綠色的按鈕一按,啪的一響,燈就亮了,噢,對了,旁邊還有一個,黃色的旋鈕,往右一旋,燈光越來越亮。往左一旋。燈就慢慢變暗,他讓燈開著,他看著映在地上的光圈,旋轉著,與他的步子合諧的,移動著。他玩弄著,頭上燈的,開關和旋鈕,一亮一滅,明明暗暗的變化,為這燈,他企盼多年,為買這燈,他專門到省城,賣了一次血,那個漂亮的女護士,在他胳膊上抽血時,血不夠,那護士,就捋他的胳膊,還輕輕的拍,柔柔的拽,連沫帶血,才湊夠了細細,隻怪他,早上沒喝鹽水。賣的錢,剛夠買這個燈。原來逮蠍子時,提的燈籠,燈籠裏點的是蠟,又要提燈籠。又要逮蠍子,一不留神,燈籠就燒著了。現在好了,他抻手摸著頭上的燈。加快了步伐。他要利用蠍子燈,多逮些蠍子,多賣些錢,何況,收蠍子的人,後天就到村裏。突然,他腳底一滑,刺的一聲,一個趔趄,跌爬在地上,他控製不住身體,就軲軲轆轆的滾了坡,他本能的,抱住頭上的燈,任由慣性,撣摔著他的身體。及至,他被一個土包,使勁的撞了一下,停住了。他舉起雙手,心疼的摸索著燈。燈真結實。在他被摔的時候,燈就一直亮著。他轉了轉頭,看到映在地上,抖動的光圈,然後往四周照了照,仲亞驚呆了,因為他被摔到宏陵坡。聽他爸仲叔通說過;古代這裏埋的是個皇帝。有造反的人把墓掘開,挖了很多財寶,後來這成了個萬人坑,舊社會打仗,遭年景,死很多人,都埋在這裏。很多年了,不過就現在。稍微動下坑底的土,也會有白骨露出。宏陵坡,跟蠍子溝剛剛相反,蠍子溝存草不生,宏陵坡是蔥蘢茂密,尤其是一種叫紅靈草的草,草細如絲,草柔如棉,草根如串串紅葡萄,能吃,滿坡長的都是,仲亞站起來。他揉搓著跌疼了的,腰背及屁股蛋子。心裏琢磨著:唉,真暈,在亂葬墳時,就應當繞過構桃樹的,又給忘了,構桃樹樹下埋的是素翠她男人,如果不繞構桃樹,直接從素翠男人墳前過,走不遠,就是宏陵坡,這裏,距離斑斑溝最近,翻一架土梁就到了。他爸仲叔通也說過;寧走十裏光,不走一裏荒。平時老讓仲亞一定要繞過構桃樹,其實;如果繞過構桃樹,到斑斑溝,那隻是斑斑溝的進口處,而從宏陵坡進斑斑溝。那是斑斑溝,最深的溝壑腹地,很多人沒來過,也不敢來。所以仲叔也不讓仲亞來,這時天黑的像被黑漆漆過一樣,辛虧了這燈。仲亞跟著這燈的光亮,很快的走著,天也涼快多了,仲亞身上的汗,已凝成了泥的薄膜。一股陰風,像是誰咀裏,吹出的一股,鹹腥的氣味,撲麵襲來。仲亞猛的打了個機靈,一陣寒氣,透過全身,仲亞意識到;他已到了斑斑溝,他把頭上的燈,又擰的更亮一些,這十裏長的斑斑溝,像是一個巨大的魚,溝口是魚尾,溝底是魚頭,不過,是把整個魚,從裏向外翻過來的,外是內,內是外。也就是說;它的肉,及五髒六腑,還有魚的骨架和骨剌。早已消化在宇宙之中,僅存的魚皮,及魚的魂魄,也被幻化成一個,斑駁陸離的,魚形狀的斑斑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