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遙左頰上的那一縷猩紅粘稠的鮮血便宛若一把利劍,狠狠的刺入了葉簪的雙眸之中,將她心中那股驟湧的驚喜撕裂得七零八碎,無影無蹤。
滿地橫陳的殘肢斷臂,以及那些抱著鮮血淋漓的傷處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漢子,使此處原本幹淨整潔的庭院便若阿鼻地獄一般。
黃府的護院不下百人,但此時仍有力氣站著的卻已隻餘不足一半之數。少年佇在人群之中,腳步不動分毫,臉上神色淡漠如水,但他的動作卻是狠辣入骨。沒有虛招,沒有花哨,便是那麼簡簡單單的一拳一腳,就自有一人不死即傷,慘呼倒地。
葉簪睜大了眼睛,手掩著櫻唇,目光驚怔,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將不遠處的那個少年與那坐在自己腳邊的船舷之上,靜靜看著紅日西墜的人兒聯係起來。
心有萬萬語,皆化千千結。
不。
葉簪隻覺得心中驟然泛起一股莫大的悲哀淒絕之意,她並不知道為何自己竟會如此傷心,但是她卻清楚……他,他絕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她驀地跑了起來。
雙手提著裙鋸,俏臉微紅,一下子幹淨利索的從行廊邊半人高的紅木闌幹上翻了過去,直直的向王遙跑去。震天的殺聲在她耳邊激蕩,刺眼的猩紅於她眼中閃耀,滿布庭院的那些或猙獰或絕望的護院們的麵孔似乎已在她的瞳裏隱匿蟄伏而去。
她聽不到,也看不見。
她隻曉得奔向自己心中的那個少年。而後……將他拉回來,拉回這個溫暖的人間。
葉簪一路向王遙跑去。那些被王遙殺得驚惶失措的侍衛們雖不知這個女子為何如此大膽,竟敢隻身奔入這個凶險之地,但他們此刻的心神皆放在那個包圍圈中的那個殺神身上,卻也沒有半點兒心思將她攔下。
一柄鋼刀“呼”的帶起一股子裂空之聲,橫劈向王遙的頭顱。雪色的刀光便宛若一道驚鴻白練,欲將他的腦袋一削而二。
可王遙卻是表情漠然,仿佛那柄殺人的鋼刀不過是一株柔弱不力的青草。眼睛眨也不眨,隻是原來垂在身側的右手驀然抬起。食指直豎,微彎,而後堪堪便在刀鋒就要挨著他臉頰的刹那,輕彈。
動作舒緩自然,卻是後發先至,妙若毫巔的擋在了那吹毛斷發的鋒刃之前。
持刀的漢子嘴角的獰笑尚未綻起,便驟然覺得自己手中鋼刀似乎被一道霹靂所擊中,一股沛然莫敵的大力自刀麵之上震蕩傳來,虎口卻是再也掌握不住刀柄,豁然鬆開。刀鏗鏘一聲,於空中掠過一道弧線,“噗”地插在了院落青石板的縫隙之上。而人也倏地噔噔倒退數步,眼前金星亂迸,牙關一鬆,便是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雙腳一軟,滾倒在地。
王遙也不追擊,隻是身形微動,便又是恰好躲過了自他身後刺來的一柄長劍。旋即他的右腿就宛若沒有了骨頭一般,向後拐出一個詭異的幅度,惡狠狠的踢中了來人的胸腹。一蓬鮮血便如煙霧雲霞一般,在空中拖過一道長長的痕跡,而後隨著“碰”的一聲身體落地的聲音,灑落在地上,點點若花盛開。
又是一陣衣袂聲響起,王遙旋蹙眉回首,可這次卻不是冰冷的刀劍,而是一個溫暖柔軟的身子猛地撲進了他的懷中,“阿遙……”
阿遙……這來自於塵世間的輕喚,卻喚得回那已在道途之上越行越遠的人兒麼?
葉簪隻覺得心中又喜又悲又怕,“阿遙,別打了。我們……我們走吧。”
王遙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微微挑起,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他隻覺得在懷裏葉簪體溫的嗬貼之下,隻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泛起,頓時將那正自愈燃愈旺的殺意熄了去。正想頷首應下,卻猛地一驚。
自己,自己這是怎麼了?
王遙臉色倏然大變,怔怔的看著葉簪頭頂那烏黑發亮的青絲。自己難道真的對這個女子動了情意,乃至已能為她放下大道不成?
不假外物,不假外物。道心是穩,是不穩,皆須得不假外物方為本心。無論是走是留,是殺還是放,又怎能因為旁人而變?
這個女子在什麼時候居然已能影響到自己的心緒了?看來如果自己真個兒不殺她,道心便會再無一日安寧,若如此,日後還如何於殺劫之中求道!可是,明明隻須輕輕一震,這個女子的心脈便會碎裂,可是……為何自己卻似乎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王遙輕輕的咬了咬唇,久已無波的心中恰似他剛至南宋之際的那時彷徨。
四周的早已是殺紅了眼的護院侍衛們看著那個在方才那陣慘烈的廝殺之中,從始至終皆未變過臉色的少年此刻卻仿若變了個人般,蒼白孱弱的臉龐之上,時喜時憂,時悲時怒,竟似乎打翻了一個五味瓶子一般,變個不停,一時間心兒都不由得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