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皇宮。
卻是與數年之前在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中的顫抖戰栗的慘象不同,這片浩浩蕩蕩的的宮闕連楹於時間如水般流逝之後,卻仍舊未染半點兒風塵。白玉闌幹,重簷飛角,琉璃碧瓦,清池殘花,身處其中,便自有一股富麗堂皇,奢靡綺麗的華貴之氣撲麵而來。
延華宮的門也自如那日般緊緊的死閉著。
一眼看去,隻見此處四下的行廊壁角早已是布滿了厚厚的一層塵埃,顯然在這四年之中,無一人敢於在理宗的禁令之下接近此地。
可是今日,卻有了些不同。
隻聽一陣細微密集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著深藍服色的內侍躬著腰疾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卻見他臉色蒼白,兩眼頗有些驚惶的四處掃視,就連身子也有些略微的顫抖,顯然踏入此地於他而言,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嗒嗒!
這個內侍終於走到了延華宮的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門,旋即便退後兩步,垂手肅立,靜靜等待著裏麵的回應。
卻是一片靜謐。
於是內侍又鼓起勇氣,輕輕的呼了一聲:“皇上叫道長前去靜心殿,有要事吩咐。還請道長移駕。”
半晌,殿內傳出一個細微而厚重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幾聲粗粗的喘息,就宛若一頭負傷的猛獸在****傷口的時候被人打擾了安寧,一股子凶獰的血腥氣直透胸臆。
“趙昀他在哪?”
內侍被生生的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早已在宮內的傳言中知道這延華宮裏邊兒的人是絕不可招惹的,但他也絕沒有想到此人居然敢直呼當今聖上的名字。當下身子不由得又自矮了幾分,聲音也愈發放得諂媚卑微,“皇……皇上今日身子有些不妥,便吩咐奴婢來請大人去鳳梧宮一晤。”
延華宮內又自沉寂了片刻,旋即內侍麵前的那兩扇門扉悄無聲息的開了,一個如獅虎般威猛的藍袍道人便佇在了內侍的身前,“趙昀快死了?”
那內侍隻覺得今兒個自己真是倒了三輩子的血黴,居然遇到了此等大逆不道的逆徒!先直呼皇上的名兒,繼而又口吐如此足可誅殺九族的狂言,真真是讓自己不知如何是好!按理說,是應當立刻叫人來將這個膽大包天的道士拿下問斬的,不過,此時此刻,在這個藍袍道人那雙深黃色的豎瞳的凝視下,那內侍隻覺得就連自個兒的心兒也幾乎被嚇得停止了跳動,隻怕就算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萬萬不敢和這個道人對恃。
他裝作沒有聽到那個藍袍道人的話兒,徑自躬身道:“這位道長,請跟奴婢來。”說罷,便轉過身子向鳳梧宮的方向行去。
鳳梧宮內。
一縷縷檀旃麝香自兩隻鐫刻得栩栩如生的尺許長的青銅仙鶴的尖啄之中彌漫而出,幽幽嫋嫋,浸人心脾。可許是那鶴狀香爐中的香料快要染盡了的緣故罷,那安心寧神的香氣此刻已然若有若無,細不可嗅,仿若下一刻便會在窗外清風的吹拂之下,再也消弭無影。
恰似此番正闔著雙目,麵色枯黃,氣色懨懨的躺在鋪著明黃紗幔床榻之上的理宗趙昀。
生命的消逝總是這般猝不及防。這四年來,趙昀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調養著自己那早已被酒色掏得虛弱無比的身子,希冀自個兒能夠等到自己女兒,漢國公主趙禎醒來的一刻。但是,卻終究仍是倒了下去。
在他的床榻邊兒,隻立有兩人。其中一人是個僅有二旬左右的年輕人。穿著一身明黃之色的五龍袍,額頭極窄,眼小臉瘦,眉短臉斜,膚色幹枯,一雙小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床榻之上的理宗皇帝,許久才呆滯遲緩的轉動一下眼珠,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著什麼。正是理宗的侄子,也是當今大宋的太子殿下趙禥。
而另一人則有五旬上下,穿著一品大員的褐黃服飾,相貌清臒,眉如臥蠶,眼似飛鳳,蓄著兩撇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小胡子,頷下還有一縷短髯,微躬著身子,蹙眉低頭,目光時不時從踏上理宗的臉上一掃而過,若有所思。
那個內侍在殿外止住腳步,而後目送那個藍袍道人緩步踏了進去,旋即心中長長的籲了口氣,隻覺得全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
此刻,除了殿內的二人之外,這靜心殿四周是空無一人。聞訊趕來的妃娉宮娥,重臣大夫們皆被如臨大敵的禦前軍阻在了離這靜心殿足有百丈之遠的地方。內侍便急急的轉過身來,快步向那邊行去,雖然他在此等情況下本應是該守在殿外侍侯著的,但是他卻知道,皇上於此等病重彌留之際,不見太後,不見皇後,不見大臣,卻偏偏留下太子和賈相爺,再招來那個道士,想必所論之事絕對非同小可。若是自己不小心聽了一個字去,必是抄家滅門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