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賈府,王夫人自是不能再說裁衣裳一類的話,如今林黛玉與定遠王世子訂婚,身旁又跟著定遠王府宮裏賜下的嬤嬤,想如書中一樣拿林黛玉當上門投靠的窮親戚,自是不可能的,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也隻能憋著。
賈母命黛玉拜兩個母舅,邢氏起身接過,帶著林黛玉並王夫人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前。
出了垂花門,早有眾小廝們拉過一輛翠幄青車,邢夫人攜了黛玉,坐在上麵,眾婆子們放下車簾,方命小廝們抬起,拉至寬處,方駕上馴騾,亦出了西角門,往東過榮府正門,便入一黑油大門中,至儀門前方下來。
眾小廝退出,方打起車簾,邢夫人攙著黛玉的手,進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的。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廡遊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
一時進入正室,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邢夫人讓黛玉坐了,一麵命人到外麵書房去請賈赦。一時人來回話說:“老爺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裏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著,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隻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來,一一聽了。再坐一刻,便告辭。
林黛玉是沒見著賈赦,隻是陪著邢夫人說了幾句。賈赦與賈敬原是先太子黨,如今林黛玉又與定遠王之子定親,此時賈赦心中林黛玉已屬敵人一脈,更不可能見了
邢夫人苦留吃過晚飯去,黛玉笑回道:“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隻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了賜遲去不恭,異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邢夫人聽說,笑道:“這倒是了。”遂令兩三個嬤嬤用方才的車好生送了姑娘過去。於是黛玉告辭。邢夫人送至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
一時黛玉進了榮府,下了車。眾嬤嬤引著,便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的穿堂,向南大廳之後,儀門內大院落,上麵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比賈母處不同。黛玉便知這方是正經正內室,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的。
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麵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鬥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後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道是:
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下麵一行小字,道是:“同鄉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原來王夫人時常居坐宴息,亦不在這正室,隻在這正室東邊的三間耳房內。於是老嬤嬤引黛玉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麵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
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插著時鮮花卉,並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麵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自不必細說。
老嬤嬤們讓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隻向東邊椅子上坐了。本房內的丫鬟忙捧上茶來。黛玉一麵吃茶,一麵打量這些丫鬟們,妝飾衣裙,舉止行動,果亦與別家不同。茶未吃了,隻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說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老嬤嬤聽了,於是又引黛玉出來,到了東廊三間小正房內。
正麵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壘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麵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