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複生一語不發地離開床,蹲在她身邊,隨即感到一雙粗糲的手撫上臉頰,動作輕柔地顫抖著。
“小寶啊。”老太太笑著絮叨起來,“以前像貓那麼小……你學好了……我高興。”
“嗯。”
“不要去賭錢打架喝酒。”
“嗯。”
“用力工作……多幫同事倒水掃地……”
“嗯。”
“工資要存好……”
“嗯。”寧複生答應著,感覺到臉上不斷摩挲的力道漸漸輕了,抬手扶住,隻是房間內終究漸漸低了聲息。
老太太笑眯眯地歪著頭,好像終於說累睡了,寧複生蹲在那看了一會兒,又坐回床沿替她掩好被子,想了想,又起身朝老太太喝了一半的杯子裏倒熱水。
醫護紛紛湧進來,機器的聲音尖銳到讓人頭腦脹痛,有個白袍做了一係列的診查,語氣小心地朝他說:“走得沒有痛苦,這麼大的年紀,是喜壽。”
寧複生愣了大概三秒鍾的時間,輕輕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看著白布蓋上那張熟悉的臉,心頭好像忽然空陷了一塊。很短暫的瞬間,他覺得自己應該像其他房間的年輕人那樣掉些眼淚什麼的,但又覺得沒有立場,垂頭站了許久,最終隻是背手在身後畫了一記往生符。
忽然有雙手搭上肩膀,熨燙的熱度隔著衣料自覺作用在了皮膚上,寧複生側過頭,調整了一下焦距之後才看到來人,玄璣麵無表情地看向房間內蓋著白布的床尾,微微用力將他扯到了懷裏。
寧複生靠著他,用指甲摳衣擺:“我沒事。”他頓了頓,又想到自己隻是個鳩占鵲巢孤魂野鬼,照顧老人也隻是為了償還因果,個中緣由卻無法對人言說,不由自嘲地微笑起來。
玄璣見他臉色煞白,眉頭微微皺起,又不知道怎麼開解人,隻好抬起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他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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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頂,石柱陣法,夜幕降臨,一道道黑影倏然而至。
玄璣探過陣基,將靈氣收回,淡淡朝身後的人道:“生機夠了。”
豈止是夠了?簡直是塞不下要滿溢出來。國內的遊客實在太多,這些柱子每天要被無數雙手撫摸,又是雁過拔毛的設計,遇到生機多少要吸走一點,長此以往,早已消化不良吃成了胖墩。
幾十根立柱影影綽綽,修行界中高境界的幾位老祖早早到了,聞言頓時一陣激動:“既然如此,未免夜長夢多,最好盡早開啟。”
從聽到修統局通知有離開這個世界的可能開始,他們就日思夜想地等著這一天到來。能離開這個被拋棄的修真界,等同於有機會去追求更高的境界,與天地同壽的元嬰期大能也有壽終正寢的一天,對修士們來說,未來隻有向上攀登這一條路可走。
周圍布下防止凡人接近的陣法,消息一經傳揚,天亮之前,星鬥陣前方的空地上就聚滿了無數修士。幾個大宗的得意弟子幾乎全都到齊了,寧複生放眼望去,沒找到幾張熟悉的臉孔,卻發現來的幾乎全都是築基期以上的人,想來境界太過低微的修士還是比較情願呆在這個和平的世界裏。
人群又開始吵嚷,星鬥陣開啟時需要的靈力太過龐大,玄璣不缺靈石,卻並沒有一顆無私分享的熱忱心腸,於是非常直接地下指令讓高階修士們站在各處陣位上,充當人肉靈石。
這樣無疑有一定的危險性,沒人願意冒險,尤其習慣了受人尊捧的兩家老祖,當即怒不可遏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廖家弟子吵嚷著修管局對自家老祖的不尊重,卻被玄璣直接吩咐架起丟下山去,再無人聒噪,便聽他冷冷的聲音響徹山頭:“不願意的,現在就請離開。”
明顯是沒得談,騎虎難下的兩家老祖想離開都快想瘋了,見無法討價還價,最終隻好妥協,盤坐在幾處陣基上,惶惶不安地忍受靈氣被抽走的感覺。
銀光四起,寧複生站在修管局的隊伍中,轉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雲哥,問:“你跟不跟我走?”
雲哥腳傷已經治愈,望著石柱陣的目光中亦帶憧憬,聞言趕忙朝他躬身:“真人去哪兒,我必誓死追隨。”
鄭航光一陣躊躇,寧複生本以為他會留下來,沒料到雲哥話音剛落,他就緊接著說:“我也跟你一起。”
寧複生愣了愣,看著他的眼神也跟著柔和下來,另一頭陣法逐漸開始啟動,腳下浩瀚的震感逐漸明顯起來。
他猛然感到一束針刺般的目光盯在側臉上,不由轉頭尋找,穿透人潮,便見廖家隊伍中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年男人正目光陰狠地盯著自己。
人群外的結界轟然作響,寧複生再一轉頭,不由愣住,原來是個體型豐潤的少婦撞了進來。這少婦眉眼挺漂亮,肌膚白皙,因為長久的奔跑麵帶紅暈。她狼狽地趴在地上,連滾帶爬站起身,立刻麵帶焦急地左顧右盼起來,冷不防撞上寧複生的視線,頓時目光一亮,張惶地撲了上來,撕聲大叫:“小寶!!!!快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