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鹹豐三年秋,安微桐城,太平軍馬廄。
“我看這‘鐵血’耐力一定不錯。”任柱很自信的摸了摸馬頭說,“你看它外形勻稱,肌肉強健,隻要讓我調理一年,保證變成千裏馬。”
“去、去、去,”洪天奎不耐煩的說,“我真服你了,讓你養馬,你也這麼有興趣。”
太平天國定都南京後,改南京為天京,安微就成了天京的北大門。太平天國組成北伐軍和西征軍都從安微經過,北伐軍經安微過河南直搗天津北京,西征軍經安微進軍湘贛湖北。而安慶更顯得重要,安慶當時是安微的經濟和軍事中心,自古以來就是長江流域重要軍事重鎮。它即捍衛太平天國京都安全,又是該地區征集糧食從水道運往天京要道,故成為太平天國和清廷必爭之地。
太平天國派翼王石達開到安慶,主持西征戰事。這一帶太平軍號稱十萬之眾,一方麵作為軍事屏障,保衛京城安全;另一方麵征集糧草,策應北伐。而桐城則成為最前線。當時正值淮河一帶連遭到天旱,糧食奇缺,難民、饑民四處逃荒,年輕一些的隻好選擇當兵吃糧,有參加清軍的,有投奔太平軍的,也有參加當地撚黨的。
任柱是安微蒙城人,小時主要替人家養豬放羊。雇主原是清軍中的一個參謀,官職不大,資格很老。年紀大了後領了一點安置費,退養回家鄉。那雇主隻會出謀劃策,那裏懂得務農,不到幾年一點安置費已差不多用盡,眼看要坐吃山空。隻好另行出路。好在他見多識廣,鄰裏鄰居都很佩服,加上當地識字人少,逐改行成為教書的老夫子。鄉村窮,上學的孩子也少,教書收入連糊口都難,隻好另外養點豬羊等牲畜,一匹與其馳騁多年的戰馬,老夫子對其感情深厚,也一並養著。老夫子又沒勞動力,就請了任柱看管,報酬是管飯。
老夫子在軍中廝混多年,因屬文職,武功雖不怎麼樣,文韜謀略卻不差,象棋圍棋也下的不錯。他是見過世麵的人,閑時無事,隻想與人討論謀略,或者對弈廝殺。可周圍窮鄉僻埌,人們晝夜為吃穿奔波,那裏有閑情陪他。見任柱還肯學,閑時也教任柱看書識字、談謀對弈。任柱在老夫子家幫工,倒是有時間,加上比較專心,雖然沒有專門念書,幾年下來,按老夫子的說法,差不多也相當上過二年私塾,棋藝也不差。
洪天奎是河南鹿邑人,專門幫當地貨棧搬運商品,有時用馬車有時獨輪車,還要防備有人打劫。做的是力氣活,加上家鄉一帶時興練武,雖說請不起正規師傅,每天跟著人家群練,由於力氣大、吃的苦,卻也有些收獲,鄉裏人少有對手。
本來以為就可以以此勉強度日,誰知老天不作美,接連幾年這一帶非澇即旱,糧食大麵積欠收。雇主自己都缺糧,那裏還閑糧請人。這對難兄難弟一無土地,二無手藝,隻好也和其他人一樣,選擇當兵吃糧。
太平軍此時正值鼎盛時期,定都南京,西征北伐,在皖豫一帶影響甚大。兩人聽說太平軍紀律嚴明,當地口碑不錯,決意參加太平軍,直奔安慶而來。中途兩人偶遇,足足走了幾百裏,好不容易在桐城加入了翼王的部隊。結果招兵軍官一看,兩人還剛十九歲,全分到部隊當馬夫,兩人大失所望。
洪天奎兩臂一用勁,露出一塊塊肉疙瘩,長歎一聲,“這些年武功白煉了,原指望衝鋒陷陣,現在卻每天跟馬打交道。”
“你以為就你練過武,我還不一樣,”任柱頂了他一句,任柱在家鄉也練武,隻是性格淡泊,自覺得沒練出大的成績,也不敢炫耀,“看馬有什麼不好,三個月來我覺得騎術進步了不少。”
馬夫其實是一個辛苦活,除了不上陣打仗,平時基本就沒閑時。馬隊的騎兵回來,有些喜歡馬的將士還會幫馬洗刷洗刷,喂點食料;而大部分將士把馬韁往馬夫手裏一丟,就沒事了。下麵給馬喂料、洗馬、遛馬都是馬夫的活,一個馬夫要照看十多匹馬,瑣事繁多。任柱從小就給人看羊養豬,順帶也養過馬,很快就適應了。洪天奎卻是幫生意人運貨的,雖然有時也要用馬,可他對養馬一點興趣都沒有,沒辦法隻好跟著熬。都已經快三個月了,兩人養馬水平沒提高多少,騎馬技巧卻飛速進步。
“淮北鬧撚子,這撚子到底咋回事?”洪天奎無事找事問。
“撚是我們那裏的土話,就是一夥人的意思。撚子就是大家聚合在一起做些事情。我們那邊,各種各樣的撚子很多,一般都以宗族為為主。像我家鄉小任莊,整個莊都是任姓家族,由族長和其他老者指定本莊撚子首領。後來也有以行業為主的,比如獵戶撚、商戶撚等。”任柱說。
“那為什麼結撚?”洪天奎不停地用鍘刀切斷草料,口中無精打采地問。
“為了吃糧唄,鬧天災,顆粒無收,都沒辦法活了。你聽淮北這歌謠,
人吃人,狗吃狗,
老鼠餓的啃磚頭;
閨女賣錢沒人要,
珍珠不能換黑豆。
本來都是種地的人,不逼急了誰願意入撚。”
“那每天幹些什麼事,能解決口糧嗎?”洪天奎有些不相信。
“殺富濟貧、行俠仗義啊!”任柱把切好的草料移到牆角,又補充說,“也有偷運私鹽、攻掠打劫的。”
“朝廷不管嗎?”洪天奎停了下來,擦了擦汗,又丟了一把草料到料盆。
“管,怎麼不管。朝廷稱這些人為撚黨或者撚匪,屬於需嚴加約束的刁民。不過,這些人‘居則為民,出則為撚’,官府很難分清誰是民,誰是撚。連官府公差好多都是撚子,根本沒法管。”
“那你就參加當地撚子好了,跑太平軍來幹嘛?”洪天奎很好奇。
其實,任柱加入撚子也有幾個年頭了,隻是不願意談及鬧撚時的那些傷心事,見洪天奎這樣問,略顯傷心地說:“誰說不是呢,我叔叔還是撚子小頭目,零星時間我也在撚子裏。可是你不知道,他們是一盤散沙,做事隨心所欲,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有時為了搶糧搶東西還欺壓無辜老百姓,我看不慣。這撚子之間還互相打仗呢,那能跟太平軍相比。”
“那好歹也能混口飯吃,你看我,”洪天奎有些喪氣地坐了下來說,“現在是一無所有,也好,無牽無掛,戰死沙場。可這養馬,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我說你少點牢騷好不好,這養馬雖然沒有什麼大出息,可是也沒什麼不好,我們趁機把騎術練好,說不定將來還會是熟練騎兵呢,”任柱勸說道,“我認為將來戰場上,騎兵的威力遠大於步兵。”
兩人正說著,突然從演兵場那邊傳來一陣敲鑼聲,接著人聲沸沸,有些當兵的不知發生什麼事,向演兵場跑去。
“走,柱子,去看看。”洪天奎饒有興趣地拉起任柱就要走。
“你去看就是啦,肯定與我們無關,我還是跟我的‘鐵血’馬親熱親熱。”任柱一般不太願意湊熱鬧。
不到半個時辰,洪天奎興衝衝的回來了。人還沒到馬廄,聲音就傳進來了。
“好機會,公告要招十二個傳令兵,我替你報名了。”
原來,演兵場貼出公告,要在部隊中挑選傳令兵。洪天奎對養馬很有成見,隻想盡快離開。一有機會就蠢蠢欲動,聽說要招傳令兵,火急火燎地就到登記官處把名報了。
“看你這個急性子,”任柱抬起頭,不緊不慢的說。兩個人都是高個子,洪天奎顯得健碩魁梧,任柱則更輕盈靈活。“傳令兵也不能上陣衝殺,還不和現在當馬夫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