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平板的聲調再次旋繞在廣場上,又是一棍,墨雲華白色的衣袍上已染上了斑斑血跡,森冷的棍頭上又添足了一分血腥。
“三!”
“四!”
“五!”
“六!”
……
“十九!”
“二十!”記數的弟子一遍遍冷漠的報著數字,緊隨而來一聲聲棍棒落地的聲響,一冷一熱,趕馬場似的喧囂擁擠著在煉缺的耳旁炸開,震得他耳膜發聵嗡嗡作響。他強睜著眼盯著墨雲華,隻想確認墨雲華還……好不好。
墨雲華的手指死扣在刑台的石縫之中,因較勁過猛,指甲擠壓在石縫中成了烏青色,他性子孤高,不肯在眾人麵前發出痛哼,隻借著手勁忍著。
數字仍在不斷增加,棍棒仍舊無情的落下,先才此起彼伏的議論聲在這嚴酷的杖刑麵前漸漸冷卻了下來,圍觀之人無不整肅容顏,心有戚戚焉。文浩然呆滯地望著那一起一落的行刑棍,麵如死灰。唯有管平濤不痛不癢的紮在人群之中一臉冷漠,麵露譏諷。
……
“八十!”一聲棍響之後,墨雲華終因吃不住痛發出了一聲細弱的悶哼,他趴在刑台上已不能動彈,隻見得到一片血染的豔紅,石縫裏滴答出血液,蜿蜒流淌在石英台上,開出幾朵刺目的紅梅。
那聲悶哼微不可查,卻如同一個平地驚雷在煉缺的耳旁猛的炸起,驚得他一個哆嗦,他死守在眼眶裏近半個時辰的眼淚就在墨雲華這一聲細弱的悶哼聲下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稀裏嘩啦的湧了出來,再也止不住的迷蒙了雙眼。淚雨之下,他的眼裏隻看得到墨雲華背上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他的耳隻聽得見揮棒報數之聲和墨雲華那痛苦微弱的呻吟,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心——隨著刑棍的揮揮落落起起伏伏,幾欲沉淪。
是了,此時此刻對於他來說,比自己躺在那刑台之上還要痛苦一萬倍,當真是傷在墨雲華身,痛在他心。
痛!
痛!
痛!!!
痛不可擋!
他無法出聲,無法發泄,隻得死死攥緊手心咬牙切齒的看著,文浩然投來的憤怒的視線如同兩把澆了油的火,燒得他皮開肉綻似的疼,還有周遭眾人探尋的目光,這一切,他必須忍著,受著,強逼著自己鎮定,隻因為……行刑過後,他還要扶著墨雲華回去,他還要照顧墨雲華……
墨雲華被按在刑台上,哪裏還剩了半點氣力。這刑棍重負百斤,又具金戈之力,拍打在身上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勾刺鑽進肉中,如同熔岩衝進骨血,全身焚烤般的又辣又疼。多輪下去,摧殘的不僅是肉身,還有心誌。墨雲華幾乎咬碎了牙齒才忍到將才,可是現下,他心誌幾欲模糊,耳旁那如木偶般的機械的報數聲,傳到他耳中如同地府傳來的喪鍾。頭一次,他發覺這世上竟真存了他無法忍受之事,悶哼便在他無力控製的時候從他口中逸泄了出來。
待一百杖責過後,手持刑棍的執法弟子輪值完畢,由另一名弟子開始執行下一輪施刑。
文浩然實不忍目睹慘況,猛地跪地,朝玉隱子哀求道,“掌門師祖,我師弟墨雲華這些年一直謹守道心,從不犯戒,此回……此回念母……情切……實難自抑……才動了昊天鏡的心思,試問誰無父母,念母之情……情有可原,求掌門師祖念其一片孝心……剩下一百杖責就……免了吧……師弟催動昊天鏡已耗費了三十年真元……本就虛弱……如何還承受的住……還望……”
文浩然話還沒有說完,賀銘冶起身肅聲打斷,道,“胡鬧!你赤鬆一派都是這麼目無法紀的麼?執法堂豈能容人隨意徇私?我上清門自立派萬餘年來,棍杖之下從不論及情麵,他既犯了錯,又是心甘情願代弟子受罰,豈能說免就免,若都如你這般,往後執法堂說的話可還能夠作數?!繼續!”
文浩然被這一痛喝,心灰意冷癱坐在地上。他與墨雲華原是姑表親戚,墨雲華之母原是文浩然的親姑姑,當年,文家本是北域凡間一門朝廷重臣,卻遭逢政變,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文浩然被家族中最小的姑姑帶著逃了出來,一路東奔,穿山越嶺,來到了上清門,為了躲避追殺,終是棄了塵緣入門清修。姑侄二人相依為命潛心修行,文浩然視姑姑如姐如母,後來問心池之故,文浩然則將對姑姑的全部情念放在了墨雲華身上,赤鬆子問心池改過的那百年間,便是文浩然照料著墨雲華長大,對墨雲華的情分自是他人所不能比擬的,此時教他親眼見著墨雲華受罰,心裏如何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