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潺潺
如果吉爾伯特當時真正了解自己在阿西心中的地位,如果當時吉爾伯特真正足夠相信阿西的早慧,他或許就不會做出同意接受任務的決定。其實事情並沒有像他的上級說的那樣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至少他的姓氏還是貝什米特,這個姓氏在瑟倫特說出來也是會引來一陣唏噓的。然而僅僅隻是因為當時身為少年的吉爾伯特還仍然不能夠準確揣摩自己的心意和別人的想法,他輕易地放棄了任何可以談條件的機會。
吉爾伯特永遠也不會想到,他一直以為在後方安安穩穩過日子的路德維希竟然目睹了自己深愛的哥哥被自己同樣深愛著的父母親放棄的全過程。
雖然那個時候他連通知書上的單詞都還認不全,但是他和他哥哥一樣聰明。小路德維希兩個晚上沒有睡覺,他將通知書抄下來帶到教堂裏讓熟識的神甫念給他聽,於是他明白了父母的態度,那無異於晴天霹靂。
他臉上的皮膚因為內心的慌亂和難以置信而突然變得慘白,淚水莫名其妙的就開始在眼眶裏醞釀,他不想他們流出來,慌亂的抬手去擦,最終卻徒然的意識到不管怎麼樣,它們都在不受控製的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為什麼呢?明明哥哥走之前說過他會很快回來的。
哦,對了,哥哥還說過讓阿西以後不許哭。
“哥哥,阿西很乖哦,阿西真的從那之後都沒有再哭過了,阿西會在這裏等哥哥回來,無論多少年。”
但是深深的負罪感仍然幾乎把這個小小的身體裏不斷搏動著的拳頭大小的心髒壓垮。那之後路德維希大病了一場,等到藍色的眸子重新清明起來的時候,這個孩子發現他的心裏已經升騰起了一種冰冷的嫌惡。
用哥哥一個人的死來換取整個家族短暫的安寧,而自己也不用再接替哥哥上戰場,這樣的條件就能夠剝奪一個人生存的權利。
路德維希並沒有恨和埋怨,他發現自己竟然連恨都不屑於加諸在自己的父母身上,他隻是漠然,嫌惡,遠遠避開所有一切上流社會應有的場麵上的應酬。有多少次,他將冰冷的言辭回敬給他的父母,他對著穿著盛裝的,準備去參加宴會的他們說:“我哥哥死了,他再也回不來了。”他的母親幾乎歇斯底裏的想要衝上來把他拽走,但是在他的父親的沉默和路德維希遺傳自他父親的湛藍色眼眸麵前,她軟弱地停頓下來。路德維希聽得見她小聲的哽咽,他冷漠而紳士的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動作力度和角度都無懈可擊,隻有嘴角冷硬的向下垂著,那是一種小孩子不該有的,拚命壓抑著的悲傷。
路德維希開始長大,從八歲到十歲,從十歲到十五歲,七年的時光,他不再刻意地對家人冷漠,但是他並沒有過原諒他們的念頭。他千方百計的從父親的書房裏拿到了吉爾伯特的日記本,破破爛爛的一個海軍藍的硬皮本,發黃的紙張和開始褪色的墨跡讓路德維希每次打開都要小心翼翼。
一個十幾歲正該和女孩子談一場青澀的戀愛的大男孩,麵對著他哥哥的遺物時臉上那種疼痛難忍的表情,這樣的表情是吉爾伯特沒有想象過的。
如果五年前吉爾伯特能夠對自己和自己的寶寶再有信心一點,他可能就有足夠的勇氣和他的寶寶一起將整個家族都拋在身後,然後自由自在的生活在瑟倫特北部某個邊陲小城,每年都可以去砍一棵大小適當的柏樹放在房子裏過聖誕節,握著同一個十字架做早禱,會為了誰飯後去清洗餐具而在沙發上滾作一團誰都不認輸,會在春季騎著馬向著陽光狂妄的宣泄自己的一切一切絢爛的年華。但是這一切終究因為他的隱忍而沒有發生。
隨著年歲的增長,路德維希血統裏純粹的瑟倫特血統的特征一點點顯露出來,本來就是金發碧眼的小夥子,挺拔的身姿和沉穩的性格幾乎得到了他們這個階層公認的交口稱讚。貝什米特公爵曾經很嚴肅的和路德維希談過婚嫁的事,路德維希一口回絕。他並沒有再將對於自己家族的嫌惡表現得那麼明顯,但是他的說法仍然觸怒了他的父親。
他說:“我要找一個開花店的女孩子,她有著平凡的長相,平凡的出身,她會做好吃的甜湯和土豆泥,她能夠不費事的料理好一個家,當我結婚的時候我就會拋棄貝什米特這個姓氏,我將和她生活在一個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地方,我們會養很大的金毛犬,我會教她騎馬,教她射擊,我們一起經營她的小花店,然後生活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路德維希很冷靜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貝什米特公爵聽了以後表麵上雖然做出生氣的樣子,但是實際上卻鬆了一口氣。路德維希甚至並不隻是在嫌惡他們兩個人,而是將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裏,從小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的自己也劃入了嫌惡的範圍之內。吉爾伯特的事情讓這個孩子在太小的年齡看到了太多他還不該了解的事情,他本能的開始厭惡這種不平等,發展到今時今日便是一種想要逃離這個家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