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序章
【人活著,不過是在出生和死亡之間連起一條線,隻是這條線會不斷地和別的線相交,然後重合了纏繞在一起,或者就此遠去,再也沒有相遇的時候。
這些單薄的線互相糾結著,產生羈絆,就像一張網,置身其中,可以采擷到瑰麗的夢想和剔透的幸福,也能體味到什麼叫生不如死,什麼是痛徹心扉。】
吉爾伯特以前在書上看到這段話的時候隻是沉默,許久許久才淡淡的展開一抹笑,仔細觀察,竟然能在其中品味到不屬於少年人的滄桑和無奈。
那時候,他還是個嘴角永遠掛著張狂笑痕的少年,酒紅色的眸子裏永遠有一種淩厲的氣勢,連走起路來都帶著一股強大到不可一世的正壓。不懂得傷心,不懂得頹喪,手指揚天一指身子便挺拔的猶如一座豐碑。
那時候,他的溫柔在外人麵前永遠吝嗇到幾乎絕跡,隻有在麵對著那個金色頭發的小家夥的時候,他會放肆的溫柔,放肆的微笑,好像想要提前把一生的愛與嗬護都對那個叫路德維希的小家夥雙手奉上。
那時候,他十五歲,路德維希八歲,七年的歲月,兩個多代溝,但是無法隔絕的是他對那個寶寶的愛和執著。他看著他在醫院裏出生,被細心地裹在白色的繈褓裏,手腕上紮著標明身份的條碼帶,他第一次小心翼翼的抱著他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就想捏他的小臉,觸手溫熱,細膩且帶著淡淡的濕氣,讓他一瞬間就有些手足無措的,愛上了這個小家夥。他管他叫寶寶,這個稱呼一直持續到寶寶能夠自己穿衣吃飯,還能跟著他在附近打遍天下無敵手。
那時候,他知道他將要代表他的家族入伍,一走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看看他的寶寶,他有些害怕,害怕他的寶寶忘記了他,害怕在那雙湛藍湛藍的眼睛裏麵讀出來哪怕一絲對於血腥的畏懼和排斥,害怕自己死在某個地圖上都沒有標注的地方,他的寶寶迎回來的隻有他的冰涼的,甚至殘缺不全的屍體。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要如何隱藏自己這種負麵的情緒,於是隻是一味的笑,一味的裝作正常,一味的掩藏所有的恐懼,他看著他的寶寶,仍然那麼寵溺,那麼耐心,他的寶寶還是會抓著他的胳膊,仰起臉看他,天空色的眼睛裏有一層薄薄的水膜,棲息著向往和仰慕的情緒。
那時候,前方吃緊,而後方,歲月靜好,連綿的山巒阻斷了槍林彈雨,孩童的無知更是將戰爭這個詞語無意中的陌生化了。
於是直到吉爾伯特走的時候,有著金色頭發的幼童仍然不明就裏,隻顧著狠狠拽著自己哥哥的衣袖哭鬧,吉爾伯特看不下去了,使了狠勁將他扯開,一把推得老遠,小小的孩子一個趔趄就坐在地上,眼睛睜得老大,嬰兒肥都沒有去幹淨的腮邊掛著無數淚水,嗚嗚咽咽的就是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本大爺馬上就會回來!不許給我哭了!”
吉爾伯特喊出來,什麼驕傲,什麼本大爺,什麼地頭蛇,什麼打遍天下無敵手全都沒有了,尾音微顫,透出點鼻音,濕漉漉的質感,粘膩的讓人不相信這話能是他吉爾伯特大爺說出來的。
路德維希當然不知道什麼是生離死別,什麼是死生契闊,隻是憑著直覺有種不安。孩子,總是要把看重的東西抱在懷裏才能安心,於是他聽到這話之後仍然一骨碌爬起來,拖著吉爾伯的袖子不撒手。
吉爾伯特當真沒了辦法,俯下身子擁抱他的寶寶,喉結鼓動著,艱難的吐出阿西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最後還是一狠心將小孩子推給追上來的管家,胡亂的用袖口抹了抹眼睛,頭也不回的走了。粗糲的布料搓紅了他的眼眶,看起來就淒淒慘慘的,眼淚最終被逼死在了眼眶裏,風一吹就幹透了,隻有那點涼意,蔓延到了心裏。
兩年後的戰場上,吉爾伯特坐在帳篷外麵用來壓角的石頭上就著搖曳的火光寫日記。
“人啊,就這樣哭哭笑笑著走過世間這短暫的百年。有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自己活著實際上是和上帝偷了一段時光,鬼鬼祟祟的降生,咋咋呼呼的拚搏,孤孤寂寂的死去,能留下點什麼是最好,留不下什麼也是情理之中。畢竟世界這麼大,誰也不會狂妄到讓全人類把自己的名字都當做信仰一樣供奉在心裏,一念叨就是一個世紀。”
他不知道那天他的腦子到底是怎麼抽了,就突發奇想的寫下了這段話。
幹澀的墨跡,被燒焦的羊皮紙,幾乎散架的日記本。
吉爾伯特當時仍然帶著他的日記,就放在幹糧袋裏,貼身帶著。
那個破本子裏有他全部的世界,有他的寶寶給他的塗鴉生日禮物,有他的寶寶泛黃的照片,有他的寶寶失手打翻墨水瓶時印染在紙張上的墨跡。
然而吉爾伯特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的世界,就此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