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教育係統中,從來不談死亡,從來不肯直麵死亡,直到親人的死亡、朋友的死亡,如空投的炸彈轟隆隆地落到了眼前,才不得不承認死亡的存在。先是手忙腳亂,然後手足無措,最後在後知後覺中送走了世界上最親的人。在那之前,好像人類所有的死亡都是意外的事,都是天災人禍而無關自己的事。
聖經上說:“你們的生命是什麼呢?你們原來是一片雲霧,出現少時就不見了。”因為基督徒信仰上帝的存在,相信上帝在等待他們的靈魂回家,所以,基督徒的心能夠比任何人都明亮,都清楚如何麵對死亡。
幸運的基督徒可以在臨死之前召集家人,告訴他們天使即將趕來,帶走自己這個滿身罪過,但是終身都在盡力贖罪的靈魂。他可以安慰家人,告訴孩子們不要害怕,未來還有上帝在等待。當他真的安詳睡去,也可以如同聖保羅那樣說:因為知道我所信的是誰,也深信他能保全我所交付他的,直到那日。
中國眾多學派的大家也有對於生死的看法。在莊子看來,生死是共同存在的,是站在對立麵相互運動的生命環節,是萬事萬物不斷循環的過程。生命是循環的一個環節,死亡也是,而且,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終結,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因此,在道家的思想中,死亡並不可怕,它是一個美麗的瞬間,甚至和生命初始一樣絢爛,一樣值得記憶。死亡並沒有讓個體徹底消失,而是改變了生命存在的方式,比如,一具山羊的屍體滋養了一棵樹、一株花,山羊便在樹與花中繼續著原本的生命。因此,不管生命個體存在與否,它都將永遠和世間萬物共同存在,周而複始,不斷地循環往複下去。
佛教雖然認為“諸法無我,一切眾生都隻是隨緣而起的幻象”,卻並沒有拋棄死亡對於佛法的升華。佛家認為,世界的本質便是“無”,肉眼看到的世界和我們自己不過是幻象。因此,追求世界的本質就是追求終極的“無”的境界,便是讓靈魂抵達沒有幻象的西方極樂。於是,佛家的死亡變成了追求超脫的途徑,盡管死亡也是“無”,生前和死後的“無”卻不是一個境界。當修佛者抱著這樣的態度麵對死亡時,沒有純粹的得到與失去,便不會失落,也不會害怕。
既然人生不過是幻象,身體不過是一具臭皮囊,因此,修佛之人不奢望長生不老,也不會將精神力氣放在身體保養上。同時,他們也不會對家業、事業戀戀不舍,更不會有“隆喪厚葬”的情況發生。死亡來臨,就這樣死去,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基督教徒眼中有上帝的等待,有末日的審判;佛教徒中有一切皆空,有西方的極樂世界;道教徒中有萬物生生不息,有無限輪回。貌似,但凡修行之人都有一種直麵死亡的態度,反而是世俗之人,麵對死亡時的恐懼與忙亂,在大自然規律麵前的怯懦形象,和那個自稱萬物之靈長的人類相去甚遠。
古語有雲“螻蟻尚且貪生”,民間更有“好死不如賴活”的說法,可見,人們麵對死亡從來都有著莫名的恐懼,甚至是本能地逃避和抗拒。然而,黃泉路上無老少,生命的衰老和死亡已經是不容討論的必然,即使對於思想活躍、感情豐富的人類來說,也是無可奈何的結局。
世俗之人,用盡一輩子的時間來提高生活品質,及時行樂;想方設法通過醫療、養生等手段保持身體健康、祛除病痛;即使最終難違天命,也多祈求盡享天年,壽終正寢。為此,“善終”甚至成為中國人眼中的“五福”之一。此外,風光大葬、安享香火、樹碑立傳、歌功頌德亦成為生活的重要部分,甚至有人在生前便立下“流芳百世”的壯誌,一生按照這一人生目標而活。
拋開民俗文化和宗教文化,社會學對待死亡的態度就顯得更冷靜,更客觀。死亡本是社會進程和社會體製變化的結果,並且和生活方式、教育、政治抗爭、戰爭等社會現象產生聯係。於是,死亡可以被看作個體的經驗,也可以看作是社會經驗。“到底誰生誰死?究竟如何離世?這其實都不是隨機的,而是大規模的、體製化的社會係統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