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看到胭脂時,她還不叫這個名字.那時她還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跟在這飄紅院的老鴇灩姨的身後.安靜的站著,尖尖的下頜,白靜的皮膚,小小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微微低著頭,靈動的眼珠卻在半垂的眼皮下打量著四周.
“你叫什麼名字?”灩姨詢問的聲音顯然驚嚇到了她.
她的嘴唇微微的翕動著,半晌才低下頭去,用怯生生的聲音說”我沒名字,爹娘都叫我小三.”
“啞蓮,”灩姨的聲音懶懶的叫著我.”這是新來的三小姐,以後你就負責照顧她.”
我趕緊的點了點頭,算是答允.如果是別的小丫頭這樣,灩老板的頭釵尖下刻就要戳進稚嫩的皮肉裏了,隻有我不會,不是她特別寬待我,隻為我是個啞巴.
輕輕的伸手扶過灩姨身後的小姑娘,我一路牽著她走向長廊的深處,她可能不明白,我卻深深的知道,那裏將是她很長一段年月的牢籠.隻是我的心頭早已沒了惋惜或是憐憫.出生沒多久便被遺棄,是灩老板撿了我來養.十五年的妓館生活,早讓我太早的明白了燈紅暖綠後的深寒.除了慶幸自己因失聲得以保全,再沒多餘的熱情去憐憫她人了.反正從最開始的懵懂,明白後的哭鬧,掙紮;認命的接受到最後麻木於這樣的浮豔奢靡.多少人,卻還不是隻有這一條路.
扶著她來到最盡處的那間房,推開紅木門牽領她去看自己的房間.這是飄紅院頭牌的雅間,灩姨讓她住這間房顯然已決定了她今後的命運.其實這已算是比其它的姐妹幸運許多了.
她安靜的坐到床邊,看著我簡略的收拾著屋子,烏黑的瞳仁一直跟著我的身形轉動.偶爾不經意的回過頭去,看著她陷在大紅床賬中,月白的小襖包著纖巧的身子,突然覺得心上隱隱的扯了一下.輕輕的疼著.
我收拾好了房間向她躬了躬身,退出房去,從漸漸的掩上的門縫裏看到她楚楚的神情,像頭孤身的小鹿.我咬住了嘴唇,重重的合上房門.
.第二天一早我推開房門的時候,她卻已經穿戴整齊的坐在昨天那個位置上了.我放下手裏端著的早飯,拿過一邊的筆紙在上麵寫上”灩老板要你吃過飯去前廳見她.”然後遞給她.
她低頭看看紙上的字,再看看我,眼裏帶著茫然和羞澀的光.
一瞬間,我恍然,她不識字.是啊,連個名字都沒有的窮家女子,又怎麼會識字.比起她來,這妓館為了應付風雅客人而從小就學習詩書,歌賦,樂器,舞蹈的倌人們,反而是多得了.
我拿過桌上的早飯遞給她,用簡單的動作示意她吃飯,然後退下去靜立在一旁.
她溫順的拿過碗,低著頭吃飯的樣子很是小心謹慎.在這樣的靜默中突然傳來她細細的聲音.”我......我不是三小姐,我是小三
在這座院子裏,穿得越好,住得越舒服,吃得越精細,付出的辛苦便越是要比他人多.這是我早就明白的事,進了園子這幾個月她每天做的便是跟著灩姨學習.其實她算是聰明的,短短的時間裏,她已從剛開始一字不識縮手縮腳的貧家丫頭漸漸出落了起來.現在的她已經識得不少字,足夠日常跟我用紙筆交流了.詩詞也背得朗朗上口,曲子也能完整彈下來了.她的身子又奇軟,天生就帶著一股纖柔嬌怯,舞更是跳得比旁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媚婉轉.但這顯然不夠,想成為這園子的頭牌,眾花之魁,美貌其實倒在次端.詩詞歌賦,樂器舞蹈,乃至一顰一笑,舉手低頭的氣質韻味,才是真正贏人之處.別看隻是小小妓館的倌人,便是大家中的閨秀也未必能有這般風儀修養.我站在房間的角落裏,看著她因為又彈錯了一個音而被藤條鞭得微微顫抖的身子.早上剛剛換過的白色衫子隱約的滲出血色.她瑟縮了一下,在看到灩姨微微皺起的眉頭時又忙坐正著了身子,憑著記憶堅澀的彈著剛學的曲子.我就站在她身後,低著頭聽著她一遍遍的重複,看著她背後衫子上漸漸加重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