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劉徹閉著眼睛回憶當初，竟然還是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趙鉤弋起身，靠在他邊上輕輕為他擦著汗，柔聲道：“陛下，你怎麼了？”
劉徹擦了把臉上的汗與淚，道：“沒事。”
怎麼忽然就夢到那個人了呢？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那對他來說是段太失敗的曆史，因為他的無能失去了最心愛的人，因為恥辱，因為痛恨，他隻能選擇塵封這段記憶。
可惜，這些年來他寵幸了那麼多的美人，又或多或少都帶著點韓嫣的影子。
劉徹望著趙鉤弋，從她那副溫婉的樣子下看到昔日自己的母親，可是，她的容貌又像極了那個人。玉麵朱唇，一雙微微挑起的丹鳳眼，妖嬈而嫵媚。劉徹挑起她的下巴仔細審視著，卻從她身上看不到一點那個人的影子。韓嫣的眼睛裏不會有這樣旺盛的野心。這個可怕的女人，若是自己留著她，那麼劉弗陵就會是另一個昔日的他。
“陛下，您到底怎麼了？”
劉徹道：“弋兒今年多大了？”
鉤弋有些困惑，回道：“二十二了。”
嗬，真是年輕，如蓓蕾一樣初開的年紀。
那個時候的他在做什麼呢？
上林苑中，白馬少年，肆意飛馳在林間，笑容張揚邪氣。莽莽大樹，樹影斑駁。滲透樹葉的陽光，灑下一片聖潔的光芒與寫意，如同水墨一樣，慢慢暈染鋪陳開來。
“真年輕啊。”劉徹低聲歎道。
他卻已經老了，他得到了那麼多的美人，又有哪個愛過他呢？你看這低眉順眼，嬌聲軟語，誰又知道她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鉤弋不明，隻是看著劉徹微笑，臉上有些許的困惑。
下一刻，劉徹卻怒斥道：“來人，把趙婕妤拉去掖庭，聽候處置。”也不理鉤弋驚恐地求饒聲，披上衣服，拉開紫紗帷帳便往外走。
他一個人也不信。
夜色幽涼，月光靜靜地傾瀉在神宮的每一處，像是鋪上了一層薄如細煙的輕紗。劉徹披著衣服，走在走廊中，未央的花園總是那麼的龐大，白天傲然綻放的鮮花此時也累了一般靜靜地閉上雙眼，讓原本寂靜的花園更顯寂寞。
遠處流水涓涓，隱約卻傳來傳來歌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這是多年之前李延年所唱，當年就因為這首歌，他便寵幸了他。
劉徹不覺便笑了，問道：“這麼晚了，是誰在唱呢？”
掌事的宮人連忙跪下認罪道：“是奴才管事不利，奴才這就是把那個小宮女抓起來。”
劉徹伸手道：“不必了，讓她唱吧。你且退下。”
佳人難再得。
這個道理，其實很多年前他就懂得了。
這一生他不曾恨過誰，隻除了自己的母親。
因為除了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換了常人，他可以誅他九族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唯獨對這個母親，他沒法做什麼。
隻能恨，隻能置之不理。
母親幾乎是抑鬱而亡的。
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的野心殫精竭慮一生，最後不惜和自己的兒子爭□□力，反目成仇，最後隻能兩敗俱傷。
他不能讓弗陵走跟他一樣的路。所以趙鉤弋必須死。
劉徹走向宣室，殿內，霍光匍匐在地，道：“臣見過陛下。”
劉徹道：“趙婕妤今夜賜死，立劉弗陵為太子。另外，朕百年之後，不需要‘皇後’與朕一道葬儒茂陵，也不準任何女子陪葬。”
未央的山茶又開了，紅豔豔的一片。劉徹開始花很長很長的時間坐在花園裏發呆，有時候幹脆就睡過去了。
劉弗陵搖搖晃晃地跑進來，奶聲奶氣地叫道：“父皇。”
嗬，這天真的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被他殺了。
那一年，他遇見韓嫣的時候，比弗陵還小。
那個白白嫩嫩的孩子，笑得這樣天真而又甜美，比春日的山茶還要美。
這一眼，便是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