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秋天,古斯塔夫·勒龐完成了《戰爭心理學》一書。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已經波及法國,法國人民也漸漸對戰爭特有的負擔、節奏與艱辛習以為常。不管是平民還是士兵,都屈服於斯多葛主義那種屈從現實與放任自流的狀態:有時候對迎接勝利懷揣希望,有時候眼看戰爭苦難繼續。雖然法國人民對下一輪“大推進”將要帶來的勝利與和平滿懷期盼,不過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出,當年秋天,局勢很是清晰——至少還有一個冬天才能擺脫戰爭。9月下旬,在香檳戰區,法國又發起一輪新的攻勢。然而,同阿圖瓦與弗蘭德斯的春季攻勢一樣,西線的僵局並未因此而打破,沒有辦法實現年內結束戰爭的企盼。雖然這樣,法國人民的信念並未因香檳攻勢失利的苦澀和失落而動搖。他們堅信:法國將不計代價奪取最終的勝利,並繼續為之戰鬥!奮戰到底的士兵們、出於道德義務為祖國奉獻力量的平民們、為擔當起引領全民的特殊使命的知識精英與道德權威們,都在尋找關於法國參戰的合理解釋。正是基於以上背景,勒龐撰寫了《戰爭心理學》。
在剛開戰的前幾個月裏,法國的作家學者們紛紛參與筆者稱之為“知識運動”的宣傳活動,進行公共演講並在國內外刊物上發表言論。他們在國際輿論戰場上,和德國人展開激烈的交鋒,反駁德國人自稱對戰爭並無責任的言論;在對內及對中立國的宣傳裏,他們都詳細地論述了法國必須戰鬥的原因以及會繼續戰鬥,直到最終勝利的到來。
法國人在進行上述活動時,發現了兩個問題,同時也都給予了極大的關注。第一個問題是,關於德國學者們為什麼在開戰頭幾周內表現奇怪:93名最傑出的德國學者,為什麼公然違抗眾所周知的現實,拋出一份顛倒黑白的宣言?這分明與他們客觀公正的學術作風大相徑庭。在這份臭名昭著的《93宣言》中,德國學者們全盤否認了德國一切罪行:蓄意挑起戰爭、侵犯比利時中立地位、殘害無辜平民、違反國際法、故意無視既定公約等。這徹頭徹尾的謊言激怒了法國的知識分子們,他們決心列出所有罪證,讓一切針對德國的指控都變得不容辯駁。
因為《93宣言》的出現讓法國知識界開始考慮:這些世界知名的德國學者為何背棄學術聲名拋棄真理,竟然開始扞衛謊言?同時,第二個問題繼而被法國人發現:又如何解釋法國在香檳攻勢失敗後處在空前的不利地位,反而體現出堅忍不拔的意誌與非凡的決心?問題一讓人心生疑惑,問題二卻讓人心生敬畏。在戰爭動員下,德國學者發表《93宣言》的行為讓人唾棄;麵對戰爭,法軍表現令人意外,但兩者都令人深思。
古斯塔夫·勒龐的《戰爭心理學》,針對以上問題進行了答疑解惑,同時,這些回答都是根據過去他已有著作中闡述的原則進行的。現在看來,他寫這本書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加入本就議論紛紛的公共討論中,而是利用心理學規律更充分有力地解釋德國學界為何這樣癲狂、法國人為何這樣充滿鬥誌以期改變原來討論的性質。勒龐堅信,隻有通過心理學的研究才能解釋集體行為的原因,所以否定了現存的一切解釋,並認定它們是不準確的,並不具有說服力,同時沒能認識到在政治家、知名學者和普通士兵的集體行為中,“那種感性、神秘、共同的力量”所扮演的角色所具有的決定性作用。為彌補上述提及的不足,《戰爭心理學》在書中引入了心理學原理,同時也讓勒龐本身的學術地位更加根深蒂固——某種程度上,當時的勒龐是被邊緣化了。在1914年以前,一直是笛卡爾主義與新康德理性主義學派占據學術界主導地位。勒龐一直試圖在他的作品中表示集體行為是非理性(卻是真實的)力量的產物這一觀點,然而這與當時統領法國學術與教育界、並限製勒龐學術成就的理性主義思維是不相符合的。一名學者若要在第三共和國時期成就學術名譽,要麼是通過在巴黎大學獲取教職的方式,要麼是獲準加入法蘭西學院的五個學院之一。勒龐在這兩條前進道路上持續地受到阻礙。不管是在巴黎大學或是巴黎任何一所與之相當的教育機構,他都沒能獲得教職,也沒能被選入法蘭西科學院。逐漸地,出於對這種被學術界放逐與邊緣化的處境的厭惡,他不得不加入法國知識界的大討論中。所以,由此看來,《戰爭心理學》的出版,不但是針對國外的敵對勢力,而且是反駁國內知識界的主導思想與個別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