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寶玉,最是憨頑乖張的性子,雖有幾分聰明,卻偏不用在正務上,一提四書五經八股之類便嚷頭疼,極是厭惡。這番把秦鍾誑來,哪裏又是為著正經讀書呢?也不過在家閑極無趣,一處有個朋友好伴著頑罷了。
襲人也素知他的,每每規諫不聽,心中也著實憂鬱,今見他又如此說,待要開口再勸兩句,礙著秦鍾在旁,倒也不好多勸的,因此奉茶完畢也就退去。
獨留二人漫無邊際閑聊,說些沒要緊的散話。寶玉遂歎道:“除了上學,便是天天圈在這家裏頭,行動有人攔著,比不得你們幾個無拘自在。前兒我還聽馮大哥講,柳二哥又出遠門子了,倒是他行動隨心,著實教人羨慕呢。就不知幾時回來,你可知道不知道?”
秦鍾正因為方才的事,還略有些怔怔的,見問,方回神說:“不知道呢。他不是年前兒才到家的?怎麼抬腳又走了?”待一想也就明白,“他家裏既沒大人拘著,一切事兒都自己作得主,自然想走便走的,比不得咱們。”
寶玉聽了,越發悶悶,“誰比得了他呢?別說遠門,就是家裏的門檻子我也輕易出不去,前兩日還是清明祭祖的緣故,好歹家廟裏溜了一遭,偏又擠在和尚堆裏,煙熏火燎的難受。”
難得秦鍾倒與他一個口氣聲調,說:““我何嚐不是?行動受家裏管製,便是上個街也須稟一聲,越發連女孩兒都不如了。”寶玉才要點頭,忽覺這話內大有文章,忍不住嗤的一笑,一把撳住他手問,“甚麼女孩兒?怎的不如了?”
秦鍾原是不小心說漏了嘴,見問,吱吱唔唔便不肯細講。寶玉越發好了奇,一時頑心大起,嗬了兩手便來飛撓他。秦鍾癢的喘不過,隻得亂叫:“好人,我說就是。”
寶玉這才笑嘻嘻罷手,秦鍾遂整一整衣襟,將英蓮女扮男妝走街入巷的事說了。寶玉不覺聽住,半晌慢慢點頭,“果然比咱們都強。但隻她家裏大人也放心?倘外麵碰到了壞人可怎麼辦呢?”問兩聲不答,呆意上來,越發的放不下了。
秦鍾隻得道:“人現在我嫂子家裏住著,你若實在羨慕的緊,哪天來就是了。模樣也好,性子也好,包管你見了。”不待說完,寶玉早一把推了他,“少胡說!”
秦鍾一笑,這才止了頑話,正兒八經的告訴道:“倒也不是完全哄你,旁人見了原都詫異同我姐姐有幾分相似呢。”寶玉忙問,“果真?”一時想起秦氏,不覺微微的點頭。秦鍾道:“她們都那麼說,我瞧著還罷了,不特像。”
寶玉呆呆出了半日神,忽而笑道:“對了,前兒珍大嫂子來還說請老太太太太有空過去逛逛呢。我想著這個節氣,她園子裏花兒怕是開了。咱們這邊雖也算好的,到底不如東府裏會芳園大而齊整。”
秦鍾猶豫道:“老太太未必肯去。”寶玉滿不在意,“放心,老太太最喜歡熱鬧的。”到了晚間,吃畢飯,待眾人散了,果然扯了篇話在賈母跟前央告。
不想賈母卻道:“罷,前幾日又是開祠堂,又是祭祖宗,才把你大哥哥大嫂子累了個夠,也該教他們好生歇一歇了。況且蓉哥兒媳婦身上的病才好些,哪裏禁得住咱們去鬧?正經過些日子再去罷,到時牡丹芍藥也開了,豈不看個齊全?”說著話,早有鴛鴦上來捶著腿。
寶玉還隻管猴向她身上不依,叫:“老祖宗。”賈母被磨得無法,隻得摩挲著他頭哄道:“好寶貝,我知道你背了一天書,悶壞了。索性明兒便撂了它,家裏痛快的頑一頑罷。可是今兒我也乏了,哪裏還擱得住你揉搓?”
寶玉方不情不願的答應。誰知早起過王夫人這邊來,便聽他母親正同鳳姐說道:“就是咱們這邊沒了,你打發個人往你婆婆那邊問問,或是你珍大哥哥府裏尋些來,湊著給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處。”鳳姐胡亂答應個是,才要走開。
寶玉已趕上來問:“鳳姐姐要去東府裏麼?我也去。”鳳姐隻得住了腳,回身笑道:“不過打發人去問一聲,偏寶兄弟你耳朵倒尖,聽著音兒就來了。”
寶玉笑央道:“好姐姐,你若去,千萬帶著我。”鳳姐心內有事兒,隻隨口答應著,“放心。”又說,“寶兄弟,你也忒淘氣了,家裏姐姐妹妹這麼多,還不夠同你頑的?倒往外跑作甚麼去?仔細太太問你。”一壁說著,一壁便出了院子。
寶玉隻得怏怏的回來,在王夫人跟前略坐了一坐,又與秦鍾到外麵綺霰齋書房裏盤亙了會子,也就到飯時。秦鍾住了三五日,便欲告辭回家,臨走,去東府裏看他姐姐。寶玉也待去,王夫人道:“罷,那是侄兒媳婦。”
終究出不了門,寶玉跌足歎息,卻也沒有法子。好容易捱至月稍,尤氏治酒親來麵請老太太太太等人過園賞花,他方如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