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家,便吩咐他婆娘說:“連夜收拾了,一早咱們就走。”桂枝還隻當他說笑,並不理會。金三兒忙將主意說了。原來,自他認準甄家這塊肥肉,雖時常經心用意,但幾次三番,不能得手,那天還是趁著大亂子,才摸到書房,得些小頑意,雖也有玉做的,卻究竟不值幾個錢。再有那甄家姐兒,他隻說元宵夜看社火花燈時,好歹能尋見機會,偏又未曾出門。一樁一樁算來,都沒得教人掃興。再不想,竟等到這機會,且喜還有個頂缸的。
桂枝聽了,自是大喜。當下忙叫瓊姐打包袱,收拾首飾細軟。兩個興奮到極處,又一夜都不曾好睡,早起腫著眼皮便夾包袱出門了,還特意等對麵張寡婦出來,打過招呼,又說回娘家等話,才急匆匆奔到碼頭。雇了小船,劃出二裏地去,金三兒方又悄悄折回,趁夜摸至甄宅。
偏趕上看門的引觴,最是個貪頑的,閂了門,便不知溜去哪裏。金三兒輕輕鬆鬆撬開進去,一路竟未遇見人。原來阮進喝醉了酒,睡得人事不知。吳寧兩口子早熄燈歇息。飛斛守在書房。段興家的看顧丈夫,又兼傷心,哪還留意其他。佳萼佳蕊在自己房內,全睡的死死的,樊婆子王大嫂並兩個漿洗的媳婦子,早早就家去了。
因而金三兒一路暢行無阻,偷個幹淨。不但帳房洗劫一空,連封氏房內也被他翻了個透,一應銀錢首飾細軟,全裹了去。可憐封氏最後兩包梯己錢,至此也無餘。
早起眾人才發現不妙,忙報與阮進,偏阮進又不在,不知哪裏逛去了。恰鄒榮偶然過來,聽聞遭竊,忙令引觴去報官,一麵命飛斛四下找阮進,並吩咐吳寧留神,宅中丫鬟媳婦婆子一個不許放出去。此時金三兒早出城外,逃個無影無蹤了。
官府忙著剿捕田莊匪亂,像這等雞摸狗盜小事,便不大在意,隻派了兩名公差來。兩人勘察一番,正沒個主意,偏王大嫂跟樊婆子兩個,素有嫌隙,這時互咬起來,都指著對方說:“這勾當必是她幹的,平常手腳就不幹淨,沒少往家裏偷拿東西,單我親眼瞅見,就有好幾回。”說得有鼻子有眼,兩公差不覺樂了。
甄家出了這等事,早轟動街坊,一時許多人圍攏來看。裏麵又有人遞話說:“那個阮進,怕也脫不了幹係,前兒在酒館子,還聽他說甚麼偷不偷的,別是也早存了這心思罷?”
兩公差便問阮進何在,鄒榮忙回說:“不在家,已經找去了。”話音剛落,便見阮進同飛斛拉拉扯扯進了院。兩公差互遞個眼色,上前便將他鎖了。阮進還待嚷,一個公差上前就是一腳,阮進嚇得不敢吭聲。王大嫂樊婆子也都怕了,想要躲時,卻已經晚了。
士隱兩耳嗡嗡作響,頭痛得厲害,伸手在桌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茶碗。飛斛忙上來倒了碗給他。房中一時靜得不像。士隱慢慢喝完,又拿袖子擦過嘴角。好一會兒,方啞著嗓子道:“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他此時早已力竭,不過一口氣強撐著罷了。引觴遲疑片刻,也就去了。
士隱掐著頭,飛斛看他一眼,擔心道:“爺,您不舒服?”士隱隻是擺手。鄒榮在旁,勸道:“事既已出了,爺也要保重些身體。”又說,“這王大嫂樊婆子也就罷了,諒她們也沒那個膽子。可恨阮進這喪了天良的狗東西,縱不是他幹的,生了這心思,也是該死。”卻見士隱麵色灰敗,不發一言,忙又說:“爺剛回,先好生歇一歇,衙門那裏,我自去盯著。”正要退下,卻又被士隱止住了。
士隱一麵咳,一麵低低吩咐飛斛道:“書房裏,那卷畫,你拿來。”飛斛忙去了。片時回來,捧給士隱。士隱也不看,隻令他交到鄒榮手上,吞咽半晌,方擠出話來說:“去,當了吧,好歹,得些醫藥錢。”鄒榮也知眼下景況,接過來,點一點頭,咬牙也就出門。飛斛不覺擦著眼睛。
士隱於是起身,搖晃著回至房內。封氏在床上,她旁邊是英蓮,娘兩個,倒像商量好了似的,隻是昏睡不醒。士隱拖了把椅子,到床邊,望著她們,心中似有千言,張嘴欲說時,卻似有個千斤重的一個橄欖,隻舌尖上打轉,卻怎麼也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