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隱訓斥完畢,一時消停,趙平等人辭去,他也就帶英蓮回房。阮進雖是莽撞辦了錯事,隻是平白得個沒臉,心下也覺氣惱,隻是無處發泄,惟有暗恨而已。霍啟便上來勸著他,“趁早跟我喝酒去吧,甚麼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惱?這是金三兒,我鄰居大哥,最是個講笑話會開導人的,有他在,包管你兩杯酒下肚,就甚麼都忘了。”說著拽他出門。
房內,封氏正在歪在床榻上閉眼歇著,容色慘淡,殊無神采,想是累壞了。卻不見嬌杏,隻佳萼在旁捶著腿。士隱不由問了句,一麵也歪身在椅上。封氏半晌睜開眼睛,揮了揮手,佳萼退下去。封氏這才長歎一聲,“還問我呢。都是你招攬的好人。”士隱不解,忙問怎的了。
封氏懨懨道:“嬌杏倒還好,隻她那個大嫂,唉。”一麵也就說了。原來王大嫂,自來了這裏,因有嬌杏,且又會做麵上情,頗得吳寧家的看顧,日子一長,難免處處抓尖顯勝。那樊婆子來了這多年,又豈肯服她的軟,明裏暗裏,兩人早不知生了多少齷齪。前日為個誰燒火誰淘米,都要支架子對罵一番。今天為著誰做多了誰做少了,一言不合,又吵起來,以至動手。單她們兩個也就罷了,偏新來的劉大嫂同樊婆子是一夥,不說攔著,反倒也湊上去。三人打到一處,抓到甚麼砸甚麼,鬧得不可開交。等吳寧家的發現,趕上來喝止的時候,廚子間早沒了下腳的地方,鍋碗瓢盆砸了一地,碎的碎,爛的爛,竟沒幾個可用的了。吳寧家的虎著臉,狠斥一通,欲待瞞下,偏又被人撞見,少不得告訴給封氏。
封氏自來甄家,像這等撒潑打架的粗魯事體,還從未經過,不由大怒。立時傳了三人來。王大嫂倒也乖覺,封氏麵前,少不得收聲斂色,做些委屈模樣,隻說兩個欺負一個。吳寧家的在旁,大麵上雖兩不相幫,隻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又總透著王大嫂能幹,廚下離不了她。嬌杏低著頭,咬著嘴巴,也隻不說話。
封氏雖不大管家,卻也不是完全的糊塗,見三人雖都是狼狽樣子,那王大嫂一人兩掌,竟也未吃得虧,便知是個厲害角色。又聽她說話,三句裏倒有兩句暗藏尖刺兒,心中不喜。隻是礙著嬌杏,也未特點出來。隻將三人斥責個遍,又令她們分擔廚下所有損失物件,再有吵鬧,或是不服,立時就請回家去。王大嫂還待叫冤,吳寧家的忙使眼色止住了。
封氏攏一攏鬢間亂發,抬身起來,“嬌杏這會兒,怕是正勸她嫂子。這丫頭要是個明白人,也就罷了,若跟她嫂子一起糊塗起來,我疼也是白疼了。”說著自己倒碗茶喝。士隱忙笑說:“奶奶調理出的人,自然不差的。隻是這王大嫂,嗐。”想起前番牆內那通對罵,少不了也有她的份,當下卻也不敢說給封氏,怕又添她火氣。
封氏便又問起段興的傷,以及官兵剿捕等事,“裏裏外外,沒一樁省心的。”士隱今日卻是打聽準了官府已派兵去,忙說與她聽,又安慰道:“再不濟,也強過那些亂匪們。略過些日子,隻怕也就平定。”封氏方才舒展些愁眉,隻是段興那裏,總是不醒,也不是個事。士隱知她所想,道:“大夫既說了靈芝管用,想來再吃幾日,也就無妨。”又說,“我先竟忘了。那書房裏原有卷畫,乃名人手筆,多少也能值些銀子,明日便叫人拿去當鋪當了。”
封氏思量一番,歎道:“留著你那東西,到狠吃不上飯揭不開鍋的時候,再用罷。眼下,也還不至於。”說著,啟開箱籠,取出個包來,遞給士隱,“我這裏也攢了些梯己,你先拿去。”見士隱麵有豫色,問,“怎麼?你怪我藏梯己錢?”士隱忙搖手。封氏道:“既這樣,你就拿著。隻是現今不比以往,能儉省用,都儉省用吧。”士隱也覺黯然。
正相對無語,猛不防門外咕咚咕咚腳步響,卻是飛斛跑來,到了階下,喘氣說:“如州,如州那邊,報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