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笑片刻,孫奶媽便打發兩個回房給姐兒取衣服去。見她們跑遠,孫奶媽這才笑道:“佳萼這小蹄子,雖說貪頑,有些沒心沒肺的,卻也並不真傻。就拿今兒她問我這事。”嬌杏見她又舊話重提,不由發狠道:“好容易打發那小蹄子走了,偏你又來取笑我。這裏敢是不能坐了?”說著也待起身,跺腳要走。
孫奶媽忙按住她,一麵笑說:“你快坐下罷。這有甚麼好害臊的?這裏又沒外人。我因素日看著你好,才說這話的,不然,我願費這個心呢。”嬌杏聽了,方又扭身坐下。卻隻低頭逗弄英蓮。
孫奶媽便說:“原來我還打諒你是孤兒呢,今兒才知道,你也是有哥有嫂的。到底你是怎麼想的?若是預備將來出去,也該早做打算。”嬌杏聽了,半晌不言語,末了也隻搖頭說:“當初賣的,原是死契,哪裏說出去就出去呢,況且大爺奶奶待我,又是這般。”
孫奶媽便說:“正因為大爺跟奶奶都是寬厚慈善人,又待你好,你若求一求,或者家裏哥嫂來贖,才不會攔著。”嬌杏聽了,也隻是搖頭。
孫奶媽便又道:“若是預備出去,也該趁早些。這眼見著,你也有十七了吧?這個歲數,要在外麵,就是寒門小戶的,也合該定下人家了。你別害臊,這卻是真的。我親戚家一個女兒,也不過十七歲,現在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嬌杏握著手帕,也隻是笑。
孫奶媽便又說:“雖是個莊戶人,年景好時,手裏頭也狠有些閑錢,再不用聽人使喚看人臉色的。周嬤嬤說的,那甚麼配小子的話,雖然難聽,卻也屬實。既做了奴婢,一般也就這樣了。你不信,眼前便有現成的幾對例子。”嬌杏聽了,垂頭不語。
孫奶媽見她這樣,隻當她另有別的念頭,想一想,便又說:“自然,在那大富大貴的人家,即便做個三等奴才,或是為妾,走出來,隻怕也比世人體麵好些。我另有個親戚,便在織造府裏做事。”嬌杏聽到這裏,不由一揚帕子,笑她道:“偏你親戚這麼多,去了一個,又來一個。”
孫奶媽也笑:“誰說不是。隻是這位,說話行事,架子竟比咱們爺還大,往常親戚們見了麵,她都不大拿眼睛瞧人的。這等派勢,奴才又怎麼樣?別人還不是一樣巴結奉承著?”正說至熱鬧,又見周嬤嬤顫巍巍,從那邊來,便忙住了嘴。又問她從哪裏來?作甚麼去?
周嬤嬤便站住腳,歇口氣,說:“做甚麼?還不是因為我那侄子,為著他的婚事,我這來來往往,跑了不知有幾遭,偏奶奶都不得閑。”又見嬌杏在旁,便說,“我那侄子,雖也是個奴才,卻也體體麵麵,是個好小夥子。隻因他心氣高,隻說要娶個好的來,模樣還是一則,性格也要難得的,挑了幾年,都不滿意,因此才耽誤到現在。眼見著,也有二十五了,他媽急得跟甚麼似的,上月便來央我。我想這樣好姑娘,我眼裏倒有一個,何不就說了他去,因此特特的來求奶奶。不想爺又跟奶奶說事,說了這半晌,我等不及,便又下來。想著倒不如先說給本人,若願意了,一並說給奶奶,豈不是更省事些,因此便尋來。”說完,又拿眼睛瞧著嬌杏。
孫奶媽聽說,心下早已明白,正待要知趣走開,偏又被嬌杏偷偷攥住了衣角不放。孫奶媽隻得又同周嬤嬤胡謅兩句。正在為難,便見佳蕊遠遠跑來。
孫奶媽忙逮住她問:“這又是哪裏頑去?叫你們尋姐兒的衣服,竟去了這半晌。”又問,“衣服呢?”佳蕊便笑嘻嘻說:“佳萼姐姐還在屋裏尋呢,我因幫不上忙,就出來了。”
孫奶媽便說:“既這樣,我抱姐兒回房吧,著了涼,可就不好了。”一麵彎身抱英蓮,一麵又悄悄在嬌杏耳邊道:“且聽說些甚麼,日後奶奶若問起你主意來,你心裏也好有個對答。”嬌杏聽了,這才放手。一時周嬤嬤坐下,二人說話。
英蓮隨著孫奶媽,一麵走,一麵卻又忍不住回頭。從來書中隻說嬌杏嫁了官老爺,生了兒子,扶冊做了正室夫人,真正命運兩濟。相較之下,命運對於英蓮之慘烈無情,越發令人不平。隻是眼下,又是怎麼回事?莫非陰差陽錯,嬌杏回顧雨村那一節,也被篡改了不成?
想雨村為人為官,雖卑劣下作不堪,但對於嬌杏,卻無疑是至好的選擇。嬌杏?僥幸?難道她僥幸免去被拐的厄運,嬌杏的好運氣就要到頭了麼?心中又不免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