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麵前驟然倒下的那一刻,她仍舊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實的,隻是眼神恍惚著,愣到不知所以,愣到想不起有任何表示,隻那麼看著,怔忡地看著他倒下去,他胸前汩汩冒著泛黑的鮮血,從他胸膛那一小塊地方不斷淌出,漸漸地,染透了他呢子大衣的一大片,她感到臉上有絲絲的涼,似乎濺上幾滴他溫熱的血。她整個人都僵死在那裏,就如同自己迷惘的目光根本看不懂已經發生了的一切,隻有八歲的孩子慌張不已,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無助地搖著他的身體,哭喊道:“爸爸!……”
就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裏,突然穿刺進一陣刺耳的狂笑,不過幾步之遙的距離外,張晉元臥在地上,亦是胸口染血,一隻手肘強撐著地麵,手裏還抓著她方才落在地上的手,他口裏一滴滴地淌下血來,混合著絲絲唾液,滿嘴、滿下巴都是鮮紅,便猶如一隻墮入地獄邪獰的厲鬼,他享受這最後的一刻時光可以笑得這樣徹底,笑到肆意,笑到狂妄,把所剩的全部那點力氣都用來笑,“就算我張晉元死了,你們也不會得償所願!絕不可能!”
她突然變作一隻發狂的母獸,衝上前去從他無力的手中蠻橫地奪過來,屏息了一刻,俯視著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一隻手狠狠地控製住另一隻握的手,逼迫自己不再,緊接著,口對著他胡亂連開幾,直到,中再無子彈可用!
張晉元終於死了,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裏,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他所做下的一切泯滅人倫的事,他從未悔改,一直到死,在他的心底,那不過是自己為了更好的生存,所做出的一係列必要的抗爭罷了。他還有不甘,圓睜的一對眼珠,如兩柄釘死的鈍刀,直挺挺地瞪向屋頂殘破的木梁。
雜遝的腳步聲急促逼近,霍裔風帶領一隊人馬衝進屋子,見到眼前血跡斑斑的場景,皆不由得大驚,霍裔風幾步跨上前來,強硬按住她握的手,厲聲道:“夠了!他已經死了!”
手掉落在磚地上,乓啷一響。
她才從怒火中如夢初醒,轉身衝過去,扶起他倚在自己懷裏,原來最可怕的痛,就是竭力想要自己去痛,麻木到反而喪失了那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生死一刻,他眼裏留存著僅剩的一點微弱的光,帶著些許釋然,努力地聚焦在她臉上,忽而卻又模糊掉了,好像僅有一星忽遠忽近的燈火,明明又滅滅。她已經慌到眼神淩亂,慌到連呼吸也紊亂,隻是語無倫次地,如一個瘋婦,喃喃重複著,“裔凡,求求你,堅持住,你不會有事的……”
隻是她說得無力,連自己都騙不過……如是被緩緩流逝的時間無情逼迫,逼到渾身無意識地哆嗦,卻依舊無計可施,她手指著,隻能盡量抹去他嘴角不斷湧出的血,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他還對她微微地笑著,將這最後的一點時光留給她,留給孩子。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點溫潤的光,在那雙眼眸裏慢慢消散,直到這一刻,她眼裏才終於有了淚,冰涼而冷冽,一滴、一滴落下,混在他臉龐的血汙裏,她喉嚨已經發澀到幹涸,沙啞地擠出那幾個字來,“裔凡,你不可以死,該死的是我,是我……”
裔風蹲身扶穩了他,堅定道:“大哥,撐住,我現在就帶你去看醫生!”
裔凡無力地擺了擺手,視線已經迷亂不清,抬起手,極力想去觸到她的臉,她握緊了他手的那一瞬,突然有一股墜力,他的眷戀和他的,隨著意識的消失,慢慢地垂墜、散去了。滿麵蒼然的她,眼神空泛著,緊握的手就那麼隨之一鬆,驟然,他蒼白的手垂到冰涼的磚地上。
那斑駁縫隙裏生出一株細細的小草,在他的手臂旁爆隨風微微地搖曳著。
他死了,在她的懷裏,唇邊還帶著一抹溫淡笑容,這個生死永訣的結局裏,縱有千言萬語欲爽不能說、不可說,此去,永相別。
那一刻,耳邊冥冥之中有一根鏽蝕的琴弦,彈奏出沙啞淒愴的調子,從此,碌碌世間,一切都該被塵封、埋葬。
原來,宿命就是這樣在安排。
一堵高牆,院外是繁華燈火,院內是生離死別。暮色沉沉降落,終會有黑夜來取代。
此時的霍府大院裏,這一時卻是不同於往常的熱鬧。霍氏族長霍廷耀,霍二叔、霍三叔及其家眷,坐滿了整個大廳,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水果,不時有丫鬟過來伺候。眾人卻無暇享用,人人一臉的疑惑,不時交頭接耳,不解霍翁氏突然將眾人召集起來,所為何事。
不久,霍翁氏由大丫鬟朱翠攙著,緩緩步入,麵見族長,微一行禮。老族長連忙欲起身,“我說太太啊,這不年不節的,有何重大事情,天色已晚,你就快說吧!”
霍翁氏從容一笑,顯得不急不忙:“族長大人莫急,既是重頭戲,自然待當事人來了,大家才好明白。”給朱翠遞了個眼色:“還不快給各位族親添茶。”朱翠笑意吟吟地,應聲招了招手,幾名丫鬟手持茶壺,魚貫而入。
霍廷耀到底是年事已脯小品了一口茶,竟嗆出大半口來,一旁丫鬟趕忙拿了帕子,捧去與他拭嘴角。霍廷耀彎腰咳嗽了幾下,緩了口氣,兩撇疏眉往下一垂,“你搞得這般神秘,哪怕稍微露點口風,我這把老骨頭了,也不至於喝口茶還要嗆出來啊……”
在座的各位親戚也隨聲附和起來:“是啊,太太,說幾句吧。”
霍翁氏眼裏含笑,略一點頭,便轉了身,抬手由朱翠扶到位上,端坐下來,眼光淡淡向座下掃了一圈,道:“既然諸位都等不及了,那我便略說一二。今兒個要給諸位族親透露的,可是一件非比尋常,比天還大的事兒——便守於我們霍家,有個人瞞天過海,隱藏身份蒙混進來,害得我們霍家好苦啊!今天當著各位族親的麵兒,我便要把她的陰謀一一揭穿!”
眾人聽她說得這般嚴重,不由得又驚又奇,一向好插話的霍三叔嘬了下煙嘴,饒有興致地問道:“大嫂指的這人,到底是府裏誰啊?巴巴吊人胃口的。”